青砚之墨(158)
他离胜利又近了一步了。
“这袋血是你儿子的脐带血了啊!”玻璃外的护士郑重宣布。之砚看不清,但还是紧紧盯着那一小袋液体。这是青青和宝宝给予他的生的希望。从今后,他们三人将血脉相连。
回输的前几天一切顺利。从第五天开始,传说中的骨痛终于袭来。病友们都说这痛是因为新的干细胞在工作。疼得越厉害,说明移植的效果越好。之砚满怀信心的迎接这期盼已久的痛。
这疼一天重似一天,全身像是有千千万万的蚂蚁在骨头里侵蚀。肚子里的五脏六腑也在灼烧。眼盲似乎让疼痛更加难捱,无事可做,无人陪伴,全天二十四小时实在漫长,每一分钟都那么难熬。可悲的是,每日的验血指标还是那么惨不忍睹,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新的干细胞在他体内起作用。
这天早上起来,之砚又被腹痛惊醒。骆闻给他反复检查,内脏并没有问题,也没有出血,但是别的病人都没有这么剧烈的反应。骆闻无法,只得用了止痛药,但之砚还是疼得在床上辗转。
他摸索着起身,想要去洗手间。护士赶紧过来扶他。在双脚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熟悉的天旋地转又袭来,他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一觉,之砚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浑身上下还是如虫噬。他周身冰冷,使劲往被子里缩了缩。
“之砚,之砚。醒了吗?”
之砚觉得自己还在梦境中。因为那熟悉的声音不该此刻出现在他身边。他紧紧的围住被子。一只温热的手抚摸他的额头。那手戴着橡胶手套,但是他能感觉到那手的主人是谁。
他睁开眼睛。面前一个人影。戴着帽子口罩。
“青?”
“是我,你醒了?你刚才晕过去了。还疼的厉害吗?“
“青,你怎么进来了?”他摸索着青青的无菌服、口罩、帽子。“宝宝呢!你不能留在这,宝宝怎么办?”之砚知道无菌舱的规矩,进来陪住的家属不是来去自由,一旦留下,就不能轻易出去。
“之砚,让我陪你几天好不好。骆叔说你反应太严重。我在外面快急疯了。”
之砚却不留情面的推青青:“快出去。宝宝要吃/奶,怎么能留下他!”
青青想到留在父母家的小咕咚,想到他到了晚上将找不到熟悉的怀抱,想起他会因为断奶大哭,也控制不住的流泪。哪个年轻母亲舍得扔下才两个多月的孩子。可是她在外面看着之砚几次惊险的抢救,一次次的晕倒,她必须进来。
之砚听到了青青的抽泣声,觉得心都要碎了。他想抚摸她的长发。青青戴着帽子,头发应该在帽子里。但是之砚托住她的头时,却没有摸到头发与帽子摩擦的丝滑感觉。
“青,你的头发?”之砚焦急的反复摸她的头部。只有皮肤的温热。
“之砚,别急。我的头发太长,达不到进仓的无菌要求。没关系,还会再长起来的。”
之砚颓然放下自己的双手,用整个手臂把青青的头搂在胸前。青青的脸颊贴着之砚瘦弱的胸膛。听到他闷闷的声音:“青青,相信我。我是家里的男人。我能顶住。听话,不要这样。你们这样的牺牲和付出,我怎么受的起?”
青青能觉出他的身体在颤抖,他胸腔里有呜咽声。她起身,隔着口罩吻他的脸颊:“之砚,什么都是值得的。我不能没有你。”
此时玻璃外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在闪。青青回头,是骆闻。将近六十岁的骆主任在外面像个孩子一样使劲挥舞双手。青青疑惑的看他,骆闻把右手高高的举起来,食指向上,反复做着放下又向上的动作。他用左手挥舞着一张验血报告,然后摘掉口罩,青青能看到他的眼睛是湿润的,但嘴角上扬,是欣慰的笑容。
六月的蒙特利尔,冬天的积雪刚刚化尽,灿烂的盛夏就迫不及待的来临,似乎毫无过渡。青青见识过这里的寒冬,此刻坐在阳光绚烂、绿草如茵的校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城市。
学校在户外草坪搭建了白色的颁奖台。青青、之砚与小咕咚一家三口在毕业典礼开始前一个小时就已经赶到了,没想到还是比王艺一家晚了些。
此刻台上的校长宣布今年的最佳毕业生人选。之砚整了整领带,挺直了脊背。当校长念到宋之墨的名字时,掌声和欢呼声几乎淹没了校长的介绍词。
宋之砚忘记了鼓掌,眼神紧紧追随着墨墨上台的身影。她挺直了修长的脖颈,骄傲的抬着头,长发飞舞,走路的时候微微有些外八字,但美丽得像最美的白天鹅。那是他养大的小姑娘,八岁时的墨墨,在父母去世后第一次回到教室,之砚曾经从教室后面的窗户看她。那时的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同学,不敢看老师,沉浸在自己悲伤的小小世界中。如今十八岁的墨墨,脸上挂着最自信灿烂的肆意笑容。之砚使劲抬头,眨了几下眼睛。这么美妙的时刻,他不能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