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小竹(46)
她说:“但世上有些地方没有礼教的立足之地。”
越一翎对她说的话似懂非懂,却读懂了裴筠眼眉间的讥诮。
眼睫轻振,唇角一弯,生动极了。
越一翎想:小娘子不发脾气,静静坐着说话当真好看。
屋子里的气味散得差不多了,越一翎不甚满意地嗅了嗅,恨不得再点一支香熏一熏,奈何环境艰苦,他忍了。
小少年弯身扑拉扑拉床板,把自己的虎皮小毯子铺了上去,又将裴筠扶到床上去。
这时候,去了有半个时辰的燕七沅抱着一罐酒,拿着几株大蓟和十万错进屋来:“裴姑娘你看我有没有拿错,我瞧院后的马棚边上培了许多草药,你看……”
“马棚里可有马?”
燕七沅让她问得愣了愣:“……有两匹。”
忙活着找水盆的越一翎也愣了愣,想起之前他们也有一匹马,便随口问到:“小娘子你的马呢?”
“昨夜跑了。”裴筠说着,接过燕七沅递过来的药草辨认了一下:“没错,你懂医理?”
“一点点。”燕七沅笑了笑,弯身从她手上拿回药草。
“七爷会的可多啦!”越一翎大声说着,垫起脚从柜子上拽下一个缺口的木盆,洋洋洒洒扯出许多灰尘,落了他满头满肩。
他眯着眼直后退,绊着凳子一屁股坐下,抱着木盆直咳嗽:“咳咳咳……小娘子,阿嚏——院子里的水可用么?”
燕七沅直接让他逗乐了,连裴筠都忍不住笑了笑。
“可,是地下河引上来的活水。”
“燕某人将草药杵烂了待会儿递过来,姑娘且将伤口清理干净,用酒擦一擦伤口。”
燕七沅将酒坛放在桌子上,出招呼一下越一翎:“你待会要为裴姑娘上药,先把手上的伤处理干净,再打点水给姑娘用。”
越一翎点点头,抱着缺口的木盆跟着燕七沅出门去了,就着院子里的水池子打了点水。
自小长在遍处河川的邱泽,此时越一翎看着清亮亮的水,就像见到亲人似的,心里蠢蠢欲动,忍不住撩了点水扑到脸上,自己皮了一下就心满意足地笑开了。
一抬头见燕七沅冲他笑着摆一下手,示意他赶紧做事情,越一翎连忙收了玩心,老老实实洗手。
水一浸入伤口,小少年疼得五官都皱成一团,即刻将手从水里拿出来,撅着嘴对着伤口吹一吹,挑出沙粒又继续洗。
洗完他觉得手都不是自己的了,手指直哆嗦,他只好颤颤巍巍地用胳膊抱着一盆水进屋去了。
待把水盆放在床边的凳子上,他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有些泄气的说:“小娘子,我手抖得厉害,待会为您上药……”
“无妨。”裴筠扶着帏柱坐起身来,把越一翎之前脱给她的中衣割下一条布来作手巾用。
“慢一些即可。”
她指了指桌上的酒坛,越一翎会意,抱了来,放到凳子上。
就见裴筠手腕一翻,直接削平了半边酒坛子,酒水撒了一地,切破口整齐无比。
越一翎吓了一跳,满脸震惊,慌忙躲开溅出的酒水,他从不知道这把刀这样锋利。
也有可能是小娘子太凶残,他想起门外头的尸横遍野,脸色白了白,当时若裴筠执意要杀燕七沅,凭他一双手,怎么能拦下这样的刀。
“伸手。”
越一翎正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听到她的话就乖乖地伸出手来。
裴筠抓住他的手直接摁到了酒坛里。
血液冲顶。
疼痛从手掌心随着筋脉直汇到头顶,疼的他小脑仁一抽一抽的,灵台一片清明。
越一翎叫得很凄凉,力气都被这份疼痛卸得一干二净,就别提挣开原本就力气大的裴筠,而且就算他有这个力,也没这个胆。
良久,裴筠把小少年哆哆嗦嗦的两只小爪子拎出来。
“你先出去,我待会叫你。”
手掌像挨了火烧一般,烫极了,越一翎神志不清地出去了。
燕七沅原就在木屋檐廊下杵药草,四处弥漫着苦涩的草汁气味。
越一翎出来的时候,燕七沅正拿着药杵在笑,没有一点风度可言,还故意逗他:“翎哥儿,疼不疼?”
“忒……疼……”越一翎说话都不利索了,委屈巴巴。
燕七沅哈哈笑起来:“我可算知道咱们家这么多做活的伙计,为什么娘就偏爱你了!有趣!”
越一翎不理他,蔫了吧唧地,像霜打的小黄花似的,颓丧地蹲在门口,心疼地呼着他的伤口。
好在没过多久,手上的知觉就恢复了许多。
这时候,裴筠的声音也响起来:“换盆水来,再拿点酒。”
越一翎一听到她的声音,一蹦三尺高,敏捷得堪比小兔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