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空中跌落(115)
贺云说:“他既然跟你说了我腿的事儿,那你应该知道我当初是为了救个操作失误的学员吧?”
“知道,但他没说是谁,”鱼淼迟疑一下,“难道就是那个‘周黎’?”
“是他。”
“啊……”
“你和阿洲,是多少岁分开的?”贺云问。
“十四岁的时候,”鱼淼说,“贺哥您知道?”
贺云笑:“当然。”
他的笑容像是在说“我什么都知道”,看得鱼淼一阵纳闷儿。
但贺云没细说这件事儿,话题没偏:“十四岁之前那小子什么样儿,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十八岁之后的他。”
十八岁,鱼淼正好高三毕业,进入大学。
谢梓洲和她同龄,她入大学的时候,他进了军校。
鱼淼心里莫名打起鼓:“十八岁之后的他……什么样子的?”
贺云想了想,简短总结:“很白,不合群。”
“……”
很贴切。
“我少说也带了八年的兵,但还是第一次见谢梓洲那样的,”贺云说,“好像什么都不关心,都不在乎,给我感觉就是,哪怕有人死他面前了,他眉毛都不会动下,该做什么还继续做什么。”
他一顿,道:“这种屏蔽全世界一样的冷漠,那时候在我看来,是不适合当兵的。尽管他各项素质和训练都完成得很棒,万里挑一,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鱼淼心想,这才是他啊,他本就是这么棒。
“所以那时候,真正让我担心的是他的心理方面。我上次也说了,上面其实很看重军人们的心理健康,定期得填一些心理量表来看看过去一阶段的精神状况。后来经过一些心理量表的测试,谢梓洲身上真的发现了一些问题。”
鱼淼一愣,忍不住出声:“什么?”
贺云说:“心理量表里有一个症状自评量表,在这个量表里,偏执这一项,他的分明显偏高。”
“……偏执?”
鱼淼有些发懵。
她忽然想起,有时从谢梓洲那里感受到的,被毒蛇缠上一般的寒意,又像被谁拽进沼泽里的无力挣扎感。
可奇怪的是,她却不觉得害怕。
“嗯,”贺云叹了声气,“简而言之,就是他的一些念头和想法,已经有明显甚至异常的偏执倾向,但在平常,我根本看不出他哪里偏执,虽然性格比较阴沉,却也没见他和谁闹过矛盾,大家伙儿一块儿相处的时候他顶多不爱搭理人话比较少。”
“所以一开始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我既觉得合理,又觉得不太对。”
鱼淼讷讷道:“我也……觉得不太对。”
像是知道她会这么说,贺云笑笑,没反驳。
他接着又说:“直到后来,两件事情,让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对。所谓的‘偏执’,应该是真的。”
“什么事?”鱼淼眼皮忽然跳了跳。
“一件,是我有一天,看见他在——”贺云斟酌了一下用词,“描一张纸。”
“描纸?”
“是一张小纸条,很旧了,纸质像十年前的,”他说,“他在那张纸上面又垫了一张纸,很薄,能看得清下面的字。他就照着下面的字,一遍一遍地写一个名字。”
鱼淼隐约有一种预感:“是——”
“是‘鱼淼’。”
“你的名字。”
鱼淼呼吸一滞。
“而在我发现这件事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贺云又说,“在这之前,我的腿为了救周黎,受了伤。周黎倒伤得不重,至少没伤到腿。”
“阿洲,差点儿把他打死。”
“打……”鱼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
贺云安抚道:“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还好旁边有人把他拉住了,一拳都没打出去。”说起当初的这件事,他微微皱起眉,语气有些凝重,“我描述的,只是他当时的状态。他当时的模样,如果没人拉住他,可能真的会把周黎打死。”
鱼淼哑然张口,说不出话。
“就是这件事之后,周黎受了罚,阿洲也一样,被上面批评了一通。”贺云浅浅叹气,眉头慢慢松开,“也就是我能下地走路之后,去给周黎求情,回去看他俩的时候,看见他在一遍遍写你的名字。”
“但是很奇怪,阿洲写的那个字不像他的,字迹像个小孩子。”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画面在鱼淼记忆里一闪而过。
她喃喃说了句什么。
贺云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鱼淼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情绪,酸的,胀的,烫的,又绵麻无力地发着软。
她抓着安全带,自言自语似的说:“那是我写的……”
是她六岁那年遇到他,和他交换名字时,写在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