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212)
一年多来,由于一次精神失常,他几乎将梦鹂淡忘了。此时,他重新审视埋藏在“九赫丘”坟冢下的女人,直觉得上苍在捉弄自己,在愚笑自己,将他们两个金童玉女活生生地分割开。张司机吓坏了,上官黎难道是旧病复发,要不然怎么会突然丧失理智了呢?他扯住上官黎的衣服,大声说:“放弃她。不要再惦恋她了。她已是个死人,难道你要为死人作践自己吗?”上官黎用双手拼命刨坟冢上的野草:“不,我不会放弃她。”一面泣不成声。
张司机像吓傻了,不顾一切拽上官黎的胳膊:“离开这儿,离开这儿。”但上官黎究竟年轻,任他拼命使劲仍纹丝不动。微明的月光下,只见一座枯寂的坟冢旁,两个男人撕作一团。这样,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上官黎终于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倒。
张司机不顾年迈,使出最后一点力气,说:“你站起来,咱们回香墅岭。”上官黎目光呆滞地望着梦鹂的坟冢,眼前浮现种种场景。他记得郁金香之吻,记得那款黑色衣衫,还有他们一起游玩明湖园。所有故事在他迷糊的脑海里闪现。再后来,他努力回忆着往后的点点滴滴,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用手捶头,想唤醒渐已沉睡的记忆。他咬着嘴唇,甚至咬出了鲜血。
上官黎痛苦得回忆着一年来流逝的光阴,回忆着梦鹂说过的每一句话。幕夜下,泪水滑过他的两颊,他伸手抹了抹凉涔涔的泪珠,心间嗒然若失。伫立梦鹂寂寥的坟前,上官黎承认,不是因有了新欢,而淡忘了她,而是种种原因,才对她冷漠了一年。上官黎惓惓地低声吟思:“愿为梁祝,今生今世彼此共患难!阴阳虽两隔,心却时时挂念,希望你泉下有知。”
张司机听不清他含糊地念叨些什么,只是看见天色已晚,冷风飕飕地刮在脸上像刀割。上官黎听着耳畔霎霎的风声,视线已渐渐暗淡。他眼里的泪水似乎再也流淌不出来,只是轻轻噙着。他站在梦鹂坟前,他自我反醒,自己是个陾弱之人,将她无情地抛弃在酷寒之地。他望着长满野草的坟冢,内心充满了无尽悔恨与自责。张司机劝慰了好几次,终于,上官黎屈服了、认命了,从而含泪转过了身。
张司机道:“走吧,离开九赫丘,这是她一个人的地方。”上官黎望了望张司机,听着他绝断的话,一时感到无尽悲凉……上官黎又伫足许久,凛冽的风把他那双敏感的眸子吹溢出泪。上官黎抽噎一阵,感怀道:“人生苦短,譬如昙花一现。惜愿梦鹂在天有灵,护佑我走完一生。”张司机垂立一边,从衣兜又掏出一支烟,“哧”一声点燃,衔进嘴里。他在心里为上官黎打抱不平,却无能无力,只能缄默地守候。不料想,飘起淅淅沥沥的雨丝儿,横飞斜落,渐渐蒙眯了他们的视线。张司机打了个喷嚏,从车箱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在上官黎的头顶。雨珠碰撞在伞面上,发出铮响之声,如同单调的琴弦拨弄声。张司机道:“黎儿,听张叔一言,你要节哀为好。”上官黎眼角噙着一滴雨珠,像他的眼泪一样。上官黎那双浓眉大眼中分明只有一个影象,那就是矜持娇柔的梦鹂。
上官黎道:“梦鹂,你在骗我。你是一个爱情骗子。你戏弄了我,使我为你付出真感情。我愿化蝶与你双飞。也许你就是一个天使,不属于凡间,也许你只属于天堂。”张司机闻言深感悱恻,这个虽然放荡不羁,但含蓄胜于慵俗之人,对于梦鹂的一腔真爱,实为人间少有。“黎儿,天色已晚,站着会冷。咱们一起回家。”他再次督促上官黎。
雨一阵缓一阵疾,浇在坟茔上,浇在心头上。不知从哪刮来片片槐树叶,卷起沙尘,盘桓地悬飞脚下。夜色漆黑如墨汁,恍若间,只望见两个枯树桩似的影子,嵌在一堆荒坟中间。上官黎回眸望着张司机,终于道:“张叔,咱们走吧。”
第二天,是腊月初九,我将一件奭色长袖外套叠放床榻上,希望回承德那天穿上它。葆君为我准备好了一切,包括向爹娘说明我和上官黎的故事,这个故事像童话般已经打动了她。
早上,喻宥凡带着王润叶来到梦蕉园。王润叶穿着衍缝提花外套,一头秀发用猴皮筋扎在脑后。王润叶牵着喻宥凡的手,看见我伫立空阔寂寥的庭院里,笑道:“淑茵,准备好了吗?”我一看她笑容可掬,牵着喻宥凡的手,于是又是羡慕、又是自嘲地问:“准备啥呀?你穿的衣服是宥凡哥给你买的,是吗?”王润叶看了一眼自己的衍缝提花外套,笑道:“嗯,是宥凡哥给我买的,你好眼光。”喻宥凡情殊怅怅地拨了拨头发,嗅了嗅一束梅花,惓惓地说:“天冷了,怎么还站在外面?我马上回福建了,明年见。”我含情凝睇地望着,心里充斥着一抹哀瑟、凝冷、伤寒的愁畅,但是,我把这种奇怪的感觉压制心里,使外人丝毫不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