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117)
展念素来听不得他糟践莫寻,闻言胃中一阵翻绞,却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狠狠将他推开,“好,那你就打开看看,看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胤禟迅速将信件抽出,看见纸上只有寥寥的“遥贺新婚,百岁为欢”八字,神情不由一怔,尚在茫然,榻上的女子却忽然以帕掩口,面上竟似一点血色也无,他一把扳过她的手,但见素色的锦帕之上暗红一片,顿时慌了手脚,“阿念……”
展念指着信,艰难吐出两字:“收好!”
他将信纸叠回放好,惶然握住她的手,神情宛如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阿念,对不起,我不该气你,对不起……”
展念冷冷抽回手,似是再不想看他。
孙挽之被从酒席上唤去后院时,尚有些茫然,待看到眼前场景,微醺的酒意登时去得一干二净,董鄂家的女儿,新嫁的福晋,竟是九爷挂怀多年的,展姑娘?
“臣……见过九爷,九福晋。”
胤禟似是忍无可忍,“把脉!”
孙挽之从玄幻的神思中抽回,“姑娘……福晋曾中剧毒,不该再吃重油辛辣之物,再者,还望福晋切莫动怒,气血上涌必是加剧疼痛。”
展念不语。
“臣即刻拟一药方,但,汤药亦伤脾胃,需等福晋疼痛稍解,方可饮下。”
胤禟神色僵硬地颔首,孙挽之行了一礼便告退。
展念转身面向墙壁,疲倦阖眸,一句话也不想说,只咬牙蜷缩,等待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自行缓解。折腾半夜,前院的喧闹声散去已久,只余满庭空寂,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所幸胃中的疼痛也渐渐缓解,展念这才朦胧记起,房中应是还有一人,然而那人已沉默了半夜之久。
展念慢慢转回身,看见胤禟正坐在榻前的脚踏之上,双手掩面,看不出一丝情绪,一动不动宛如泥塑木雕,然而展念却感受到他周身萦绕不去的沉重和绝望,仿佛只剩一个失了魂毁了心的躯壳,连歉疚的话语都已不配出口。
“九爷,事到如今,可以放过莫寻了么?”
“是我变了。”他的声音喑哑缓慢,“是我一次次失控、发疯、不可理喻。”
展念轻轻搭上他的肩头,“天亮前还能休息片刻,闹了一天,都累了。”
胤禟摇晃起身,正欲离去,却见展念十分自然地朝榻里挪了挪,脚步不由一顿,他看向她,而她已昏沉欲睡,仿佛完全不知自己的行为对他而言,已是无上宽恕。
展念感到身边人慢慢拥住自己,动作小心而惶然,不由叹息一声,“九爷,你可知何谓‘甘之如饴’?”
“……”
“我知道要清淡饮食,可多年未尝,不免怀念,明知疼痛,仍想温习。”展念微微一笑,“仿佛,还能和从前一样似的。”
“……我会改。”
他的呼吸响在耳畔,恍惚之间,展念竟不知今夕何夕,下意识向他怀中靠去。胤禟一怔,手臂不由收紧,极认真地唤她:“阿念。”
一声阿念,温柔如昨。
可,物是人非,怎能如昨。
因圣上离京,胤祀监国,故而不必早朝,也算是难得清闲。红日已高三丈透,展念醒来时微微诧异,毕竟她素来浅眠,早在九年前,便没了睡懒觉的习惯,然而偏头看去,胤禟竟仍未醒,眉眼安静得如同孩子,展念细细打量他的轮廓,却在他鬓边看见一缕白色,心底骤然刺痛,他才二十五岁,竟已生华发。
展念情不自禁伸手,抚上他的白发。
她的动作很轻,然而胤禟却似要醒,展念匆忙缩手,闭眼假寐,仿佛只是翻身时,无意将手搭在枕边而已。听声音,胤禟应是醒了,然而却半晌没有动静,展念不敢睁眼,又等了半晌,感到自己的手被他轻轻捧住,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绵长轻柔的吻。
展念睁开眼。
胤禟迅速放开她的手,移开目光,“还,还疼么?”
展念一笑,“好多了。”
立时有丫鬟上前服侍洗漱,往日在停云堂,胤禟从不用婢女,是以不由皱眉,展念亦不习惯被人如此伺候,轻点了点太阳穴,“放下罢,在外间候着便好。”
知秋和也晴素知展念脾性,闻言率先应诺,领着众丫鬟退下。知秋立于珠帘外,踌躇开口道:“福晋,几位姨娘已在正厅候着了。”
展念愣了一愣,“候多久了?”
“已有半个时辰。”
展念赶紧穿衣洗漱,“下次,提前叫我。”
知秋似有不解,“从来都是侧室等正室,哪有正室迁就侧室的道理?”
“不管正室侧室,无缘无故让人等,终是不好。”展念见知秋仍有疑虑,便又道:“我知你想我立威,但立威,不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