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153)
“我少时听老人说,在极贫穷极偏远的地方,为过日子,只会抚养强壮的男婴长大,弱男容易夭折,女子没法种地,生出来就随便埋了,可料不到,天子脚下,皇室之中,竟也有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克什图是□□一脉,虽然几代之下,衰微无闻,可面子上的东西,也不是说放便放的,正因如此,溺婴之事往往隐而不宣。”
“那婢女怎么想到来求你们的?”
“皇族秘辛,若求援手,其一,此人同为皇族,其二,此人有钱有权,其三,”展念抿唇一笑,“此人好管闲事。”
静宁也笑了,“这第三条,非你们夫妻莫属。”
“我倒觉得,重点在于有钱。”
“是,也只有九弟,用岁银经商生财,你也是个不省心的,将府里管得没半点油水,他开源,你节流,可你俩又不缺钱,老了还能带进棺材不成?”
“府上诸人的月银,已比别家都高出许多,再捞油水,可说不过去了罢。何况,这么一大群人,都指着九爷的钱过活,他怎能不兢兢业业,日进斗金呢?”
静宁扑上来一通乱挠,“看看,看看,地主婆的嘴脸又露出来了。”
展念边笑边躲,“八嫂!手下留情!”
“哼,接着讲,那婢女说了什么?”
“她想要十两银子,回去给克什图,求他留那孩子一命。”
“区区十两,你没给?”
“没给。”
“一分没给?”
“嗯。”
“为何?”
“我告诉她,十两银子,杯水车薪,留得了一时,养不了一世。”
“她哪里懂得这些,你直接给了打发走人不就完事。”
“我也好管闲事啊。”
静宁一个白眼,“我只听老八说,九弟回来后,忽然给皇阿玛密折上奏,直言□□、太宗子孙散落,境遇窘迫,以至杀婴之事屡见不鲜,愿尽微薄之力,救得一二,惹得皇阿玛沉吟良久,一面感到愧对先祖,一面怀疑儿子捣鬼,不过,总算还是默许了。原来,始作俑者是你啊。”
“凡事一旦开头,便接二连三,无穷无尽。”展念惆怅地叹气,“我把弘相给兆佳氏以后,她特意来拜谢我,说福晋厚爱,但真的不能再养了,琇莹倒还乖巧,琼华却是个不老实的,谁知弘相以后怎样。”
“你也是,欺负她本分,可她一个人坑。”
“兆佳氏刚走,郎氏便眼巴巴来了,那亦是个极好的女子,我便将弘旷给她了。”
“她是你男人的妾室,你还夸她好?”
展念诚恳地点头,“嗯。”
静宁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正斟酌措辞,也晴已掀帘回禀,“九爷回府了。”静宁如释重负般起身,“约莫老八也快回来了,我不留了。”前脚踏出大门,后脚却又生生顿住,恶狠狠地回眸,“好生休养,若病死在我前头,我不饶你。”
“我若病死,也必先把你气死才能合眼。”
静宁忍不住一笑,扬长而去。
不消片刻,胤禟便换了一身常服进来,“吃过了?”
“嗯,小言黏着如英玩去了,一时回不来。你呢,今日应酬结束了?”
胤禟颔首,走至榻边,向她伸手,“终日卧着也不好,我陪你走走。”
展念将手递给他,笑道:“九爷这样的忙人,竟也有空散步,当真稀奇。”
“十四福晋,今晨殁。”
展念一愣,她与十四福晋虽相交不深,但因胤禟与胤祯关系亲厚,倒也时常走动往来,闻言叹了一口气,“这一场高热,终究没熬过去。”
胤禟已替她披上狐裘,提一盏灯携她出门,十二月的寒风冷冽如刀,展念打了个哆嗦,回身便往屋里撤,“算了罢,好冷好冷。”
胤禟早已料到,一把将她捉回,“只顾生炭拥炉,早晚要闷坏。”
展念打量他的神色,“我知道了,上上月十福晋病故,上月良妃娘娘薨逝,如今十四福晋新殁,你怕我……”
“没有。”
展念却分明感到,那双手,已下意识握紧了她。她微微一笑,“好好,你说没有便没有。”
“你已许我白头。”
“你亦曾许我。”展念有些鼻酸,她点着胤禟的心口,一字一顿道:“然诺重,君须记。”
“未敢相忘。”
胤禟的神情和语气皆是认真,然而展念却明白,所谓白头,不过一个虚幻的美梦,就算她果真长命百岁,也不过是十数年的并肩,和数十年的孤寂罢了。
她默然跟着他,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要去向何处,也不知能去向何处。“对了,不必再让八嫂来陪我,良妃娘娘新丧,听说八爷很是病了一场。”
“她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