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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心劫(174)

作者: 徒往 阅读记录

西大通堡是边境汉城,展念本以为此来只能居住营帐,谁知条件不似想象恶劣,竟也有几分意外之喜。检视了一番房屋,便抓紧分配起来,何处住人、何处储物,并吩咐生火取暖、烧水做饭,清点行李、打扫整理等诸般杂事,跟来的仆役并不多,得令后四散忙碌,展念回身,却见胤禟倚着半旧的木制门扇,正眉眼带笑地望她。

展念薄怒,“不许靠!都没擦过,准要一层灰。”

胤禟直起身,展念迅速上前,掸去他后背的浮灰,胤禟虽不语,笑意却愈浓,展念不由在他背上重重一拍,“笑什么笑,离京数月,养尊处优的毛病半点没改。”

“为夫愚钝,夫人莫气。”

“还说什么寻常布衣,人间烟火,我看你是布衣,我是烟火。”

“夫人教我?”

“教你?倒不如拿了银子,去市集上雇人来得简单。”想到此,展念油然生出一阵欣慰,幸好她早有远见,给完颜月她们留了小半,余下家财悉数带走,边陲荒凉,银钱必有用武之地,与其留在京城,听那帮文官控诉胤禟贪污国库,不如索性卷个干净。

胤禟揽她入屋,笑道:“这样冷的天,夫人纵然要骂,也别冻坏自己。”

展念一边铺床一边道:“去把你那些书搬进来,架子擦干净摆好,别在这里杵着碍眼。”

胤禟欣然领命,进出之间,展念甚至听到他轻轻哼着曲,分明是心情大好的样子。自从离京,胤禟的性子一日比一日洒脱,展念忍不住想起二人的初见,高大白马上的少年玄色衣袍,不甚分明的眸子里隐着两颗星,俯身支颐,自有一种张扬骄傲。他本也是明亮的少年郎,只是困守数十年,消磨得只剩下清冷,然而,浅淡的眉眼下,分明还留着隐秘的光热。

“夫人因何发笑?”

展念抿唇摇头,“我在笑,夫君如今,纵情任性得很。”

“夫人如今,市侩计较得很。”

“胤禟!”

“阿念。”

展念瞪他,胤禟亦坦然回望,甚至有一丝无辜神情,两人相视良久,皆是大笑,仿佛仍是年少意气,跳脱无羁。恍惚间,展念竟生出一种地老天荒的错觉,如同以后的岁月都将这样过去,他不需要早起朝会,不需要各处议事,她不需要往来拜访,不需要打点内务,只管睡到自然醒,外出游赏地方风物,归来操心一日三餐,虽是简陋偏安,却是琐碎凡俗。

当草原迎来第一场落雪时,门外却忽然闯入两位不速之客。

展念和也晴正收拾碗筷,石文焯却猛地推开门,神色是一种强硬的惊惶,展念不由笑道:“两位大人不在长城以东‘避守’,怎么冒雪赶到鄙地了?”

图理琛连忙告罪,跪在胤禟身前,“安宁堡陷落,兰州府失守,臣等,臣等……”

石文焯也跪下,“长城只修到兰州府,兰州失守,长城便形同虚设,贼子将长驱直入,如履平地。皇上既派了九爷守西宁,九爷此时不出,怪罪下来,谁都跑不了。”

“石文焯!”图理琛低喝一声,转头继续对胤禟道:“臣听闻,九爷一路而来,沿途百姓俱称‘九王’,如若罗卜藏丹津攻城,凉州内避难的百姓必遭大祸,想来九爷亦不忍见此。”

展念听得明白,这二人红脸白脸,来意无非是让胤禟领兵守兰州,因他二人眼见安宁堡陷落,自认大祸临头,却谁也不敢担下这责任,若将胤禟推出,胜无功,败有罪,实是一举两得。

石文焯见胤禟沉吟不语,又急急开口道:“九爷莫非忘了自己的姓氏,此番前去,守的终归是祖宗江山,皇族天下,有何……”话未说完,便感到一阵冰冷目光,石文焯只当这位皇子嬉笑恣意,不曾见过此般森然面目,顿觉天潢贵胄的威压与城府,吓得立时噤声。

“江山天下,尔等不配言之。”

图理琛亦是愕然,明明身处荒屋陋室,眼前人的气度却仍然清贵至斯,上回见面,这位九爷并无半分皇家骄矜,他只当他落魄可欺,可是一句“尔等不配言之”,却又陡然透出逼人的意味,刹那间,他也将他错认为王,几乎有俯首称臣的荒谬冲动。不过随即又反应过来,高声吩咐门外的随从奉上舆图,上前说明道:“冰沟堡、巴州驿、西古城堡、安宁堡一线,均已陷落,叛军集结于兰州府,自十四爷平乱以后,大军撤回,西宁地方只剩六千绿骑兵,眼下可调动的,唯有南大通堡守军两千。”

“敌方兵力几何?”

“兰州府现有五万,南川、北川、西川合在一处,约莫贼众二十万。”

胤禟冷笑,“乌合之众。”

石文焯闻言,呆了一呆,“五万大军,城外诸堡皆破,乌,乌合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