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劫(77)
年轻女子的面容冰冷决绝,“我不曾伤天害理,是这天伤我,这理害我!”
“不要脸!”更多的烂菜叶向她砸去。
展念心头无端生出怜悯,她侧头问身旁的妇人:“大嫂,敢问她犯了什么罪?”
“这小贱人尚未婚配,肚子里就有了孽种。”妇人打量展念几眼,“你个姑娘家,还不快躲得远远的?”
展念脑中轰的一声,茫然地又问了一遍:“未婚先孕?”
“可不是,脏得很。”
“住手!”
众人情绪正激动,不知何处冒出一个姑娘,几步跨上高台,将罪人死死护住,各色污秽之物遂纷纷砸在她的身上。
官员放下茶盏,“何人扰乱执法,拖下去。”
“谁敢!”
众人见她眉目凄厉,声音亦有不容置喙的震慑之意,不由停了手,一时安静下来。那官员见她衣着不凡,定是大户人家出身,便耐着性子起身,踱步至她面前,“你想作甚?”
“她不能死。”
官员冷笑,“姑娘久居深闺,想是头次出门,这样不懂规矩。谁陪你来的?”
莫寻仍神色淡淡地站在人群之中,无动于衷。
展念四下环顾,只觉人世冷漠,恶意喧嚣,望去皆是不堪入目,一颗心忽然生出无边的惶然和绝望,可却愈发挺直了背脊,如悬崖上孤绝冰冷的花。
袖中忽然掉出一个物什,滑落在展念的掌心。金玉的触感清冷却温柔,如同一个人淡薄眉眼中的隐约笑意,仿佛在责备她的任性,又分明是在纵容她的任性。
展念握紧了手中的腰牌,冷冷朝那官员面前一举。
皇九子,爱新觉罗·胤禟。
腰牌为身份的象征,若非本人持有,定是极亲密极信任之人方能持有,见令如见人,官员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展念面前,“不知姑娘是皇族的人,小的瞎了眼,冒犯姑娘,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退下。”
“是,是……”
台下有人嚷道:“国有国法,皇族也不能维护罪人,必须烧死她!”
“对,烧死她!”
展念的声音并不大,却有沁骨的寒意,“谁说的,站出来。”
人群立时噤声。
台上的姑娘淡衣而立,明明身上沾满污秽,却仿佛是世间最干净的所在。她的气度却清贵得近乎高傲,面容亦是凄艳冷绝,“你们有父母,有兄弟,有孩子,有家,怎么偏偏没有心?她是打家劫舍,还是杀人放火,值得这样赶尽杀绝?”
人群有半晌的寂静,不知是谁小声道:“这事儿其实和我们没关系啊。”
“就是,聚在这儿作甚,散了吧。”
“散了散了,惹一身晦气。”
展念转过身,慢慢解开女子身上的粗绳,女子本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不料峰回路转,绝处逢生,眼中逐渐积聚起泪光,“贵人不必脏了手。”
“脏的是他们。”
展念出道多年,无数次成为网络暴力的对象,“捆绑销售”、“心机上位”、“内幕炒作”,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场面早已是家常便饭,她捡衣袖干净处替那女子擦去脸上的污秽,“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贵人想来在客栈歇脚?”
镇中只有一家客栈,展念颔首,“是。”
那女子向她跪下,“民女定会登门叩谢,还望贵人切莫推辞。”
展念将她扶起,笑道:“我不能耽搁太久,你若要来,最迟午时。”
“好,贵人等我!”
所幸展念演技良好,心态良好,才没在人群之前露怯,实则她是个色厉内荏的角色,纵然有皇室的腰牌,也并无十足把握。广场重又恢复冷清,展念终于松懈下来,回到莫寻身边,“走罢。”
莫寻脸色苍白,身形亦有些不稳,展念想扶他,然而念及自己一身脏污,又匆匆收回手,“我们先回客栈吧,我换身衣服。”
镇子并不大,走回客栈的路亦不长,然而展念却注意到,莫寻上楼之时,竟将大半的力量都放在扶栏的手上,脚步已近乎虚浮了,她虽知触犯莫寻隐私,仍忍不住开口:“是又不舒服了吗?”
“无妨。”
展念自是不信,她回房匆匆换下脏衣,便去敲莫寻的房门,然而无人应答,心头骤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展念猛地推门闯入。莫寻正坐在桌边,面色苍白,眼眸紧闭,如陷梦魇,支额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似欲挣脱某种心魔。
展念冲上前,“莫寻!”
莫寻发出难以抑制的痛哼,浑身强直地倒下,忽然抽搐不止,已完全丧失了意识。展念连忙跪坐在他身旁,将他的头部托起,阻止过度的后仰,莫寻的身体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僵硬地曲起,面色逐渐发紫,他的嘴唇剧烈颤动,似想唤些什么,然而剧烈的痉挛之中,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猩红的鲜血自口角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