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想不到他最先关心的会是自己的安全问题,感动之余,心中生愧,可又不愿他担忧过甚,遂道:“那就劳驾陈大哥跑一趟,过来接应了。”
陈丑奴眉峰松动,这方点头。
他与白玉皆不识凌霄剑,只有李兰泽亲自到场,方能准确无误地把剑夺回。无恶殿最大的危险在于乐迩,他留守庄外,把这一危机看住,方能尽可能多地为他们博取胜算。
想通这一层,陈丑奴胸中郁悒稍散,视线转动间,松动的神色重又僵住。
习习晨风穿亭而过,拂落一地光影,赵弗一袭黄衣,静立在金绿斑驳的月洞门边,怀里抱着个红木食盒,正对着这边含笑凝睇。
陈丑奴迎上那笑意深深的眼神,嘴角彻底垮下。
白玉和李兰泽顺势望去,亦纷纷蹙眉。
赵弗浑然不觉,依旧眉语目笑,向陈丑奴示意一下那小食盒,期期艾艾地道:“粉蒸肉,我给你做的。”
***
一炷香后,枫林。
今日的云层很浅,金辉自天幕漫射而下,把林里的一切都镀上绒绒微光,赵弗席坐在深深浅浅的红叶上,把漆红的盒盖打开,一壶酒,一盘菜……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陈丑奴默坐于对面,冷眼看着,不动。
赵弗脸上还带着那抹笑,痴痴的,静静的,细看之下,又有些虚虚的。
树林并不大,然而每一片枫叶都红得紧,挤挤攘攘地簇拥在四周,便显得这树林仿佛没有尽头。赵弗依旧是那副少女装扮,描眉,画眼,点唇,涂腮……不笑还好,一笑,胭脂水粉尽沉入褶子里去,平白教人惘然。
“来,这是秋露白……”赵弗低头,提壶斟酒后,又把那盘热气腾腾的粉蒸肉朝前一推。
“这是下酒的粉蒸肉,沔阳口味,我今早亲手做的……”熟稔而自得的语气。
陈丑奴敛眸:“有毒吗?”
赵弗一震,白皙却枯干的手指僵在酒杯上。
片刻,一点莹光溅落红叶,陈丑奴定睛看去,继而视线上移,金辉里,赵弗瞳仁剧颤,眼眶涨红,泪如线落。
秋风卷过,林外长廊枫叶流丹。
白玉侯立在漆黄栏杆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枫林深处的那两人,眉心一蹙:“赵弗……在哭?”
李兰泽屈膝坐在长椅上,背靠廊柱,亦望着同一方向,闻言淡声:“嗯。”
白玉匪夷所思。
李兰泽静默看着,不再多言,沉默中,林里,陈丑奴身形一动,竟低头握住了赵弗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然后拿起双箸,夹上一块粉蒸肉。
白玉面沉如水,舔舔腮帮,环臂走到李兰泽对面坐下。
李兰泽笑:“不看了?”
白玉蹙眉不答,片刻后,忽道:“三哥觉得赵弗疯了吗?”
李兰泽一怔:“为何这么问?”
白玉信手摘落伸入廊里的一片红叶,道:“仔细看,并不像疯的样子。”
李兰泽会意,复又朝林里望去一眼,眸底神思浮沉。
“你先前说,你与陈兄找赵弗有事。”
“嗯。”白玉摩挲着那片衰败的红叶,想了想,索性把前因后果道来,包括顾竟在书斋指控赵弗弑师那一段。李兰泽一向思维敏捷细致,加之近年行走江湖,消息广泛,或能提供有用的线索。
果然,李兰泽听罢,竟然并不显露愕然之色,镇静地道:“所以你们怀疑,赵弗根本没有疯,且陈兄脸上的伤,很可能是她所为?”
白玉点头。
李兰泽若有所思,少顷后,低声道:“两年前,我在天命阁做客时,偶然得知一桩秘事。”
白玉一个激灵,坐直起来。
李兰泽哑然失笑。
白玉急道:“你快说!”
李兰泽无奈,又向林内望去一眼,而后朝白玉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白玉狐疑道:“至于吗?”
李兰泽道:“都说了,秘事。”
白玉道:“这边上又没别人。”
李兰泽道:“不听便算了。”
“……”
风声起伏,廊外枫叶悉悉索索,白玉不情不愿地挪到李兰泽面前去。李兰泽笑,低头,在她耳畔低语片刻。
白玉听完,神魂大震。
***
陈丑奴两杯酒下肚后,林外传来脚步声,是明鹄来了。
赵弗还在痴痴地倒酒,洇湿腮红的泪水已经流尽,然而那双美丽的杏眸中再无笑影,空空荡荡的,一如烛天大火后,虚空飞扬着灰烬。
明鹄走近,眼里神色颇为复杂,陈丑奴自知此人不喜自个和赵弗走近,主动起身,略一颔首后,默然离去。
明鹄驻足在树下,凝视着陈丑奴远去的背影,良久不言。
长廊上,一道红影坐于层层枫叶后,侧首靠在廊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