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打出一枪,画板上流淌出颜料,不同颜色,肆意流淌,晕染开去,有点类似泼墨画……她端枪姿势依然冷艳,酷劲十足。比起头两次,这一次多了几分专注与笃定,特别的稳。不是装装样子,而是发自内心,人枪合一。
周熠知道,这是时间和阅历所赋予的。
他在窗外看了会儿,渐渐摸出门道。
颜料藏在石膏里,子弹打进去,颜料流淌出来,喷射到画布上。
这显然比传统作画要难上很多,显然她还是新手,打哪指哪,即兴发挥。但已经俘获一名铁杆粉丝,每打一枪,就狂吠一声,特别激动。可能是狩猎犬的天性使然,面对枪声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他忽而一笑,当然,也有可能是艺术青年之间的共鸣。
何唯创作了一幅名为“不知所云”的作品。
很畅快。那人说过,枪是杀伤性武器,具有破坏性,所以适合宣泄情绪。其实当把它的破坏性与创造性结合起来,既可以宣泄,也可以创造,更有建设性。或者说,这本身即是一种表达,表达愤怒,或表达自由。
这一番心得让她有些得意。
人与人,果然境界不同。
当然这玩法不是她原创。
上世纪的一名女艺术家,也是个传奇女性,“文”可上时尚大刊封面,“武”可持枪射击作画,创造了这种“射击绘画”,既治愈了她自己,也启迪了后人。
***
何唯回房后拿起手机,在微信上找到“江直树”。
她问:“师兄,你那个美人菩萨做好了么?”
就是在博物馆被她看中的那座菩萨残像,他声称要做一个有头的版本,还原美人风貌。原作是汉白玉,他要做的是黄铜版。
好一会儿才回复:“还差一点。”
“做好了能卖给我吗?”
这次秒回:“你自己不会做一个?”又追加一条:“干嘛用?”
“送给人做寿礼。”
这次没回信,直接打过来。
“我可以卖给你,送给你都行,但有个条件。”
“啊?”
“你回来。”
他曾有个奇怪言论:你不能抛弃艺术,只能艺术抛弃你。就是说,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必须尝试过很久,证明自己没艺术天分,才能放弃。
何唯暗暗叹口气,“我还是买吧,你开个价,我保证不还价。”
“哈,你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我只怕他们配不上你的作品。”
那边也停顿片刻:“……这不是我最好的作品,只是个练手的。”
“只要我不放弃,以后的会越来越好。”
放下手机后,何唯窝在椅子里,发了会儿呆。
昨晚收到一条信息,陌生号码,言简意赅:彩衣娱亲。
署名只有一个字,林。
何唯反应了几秒,立即让人去做了个背景调查,很快得到反馈,那位常局的老母亲即将九十大寿,而他是个出了名的孝子。孝顺到什么程度呢,不给老母亲办寿宴,自己广厦豪宅却让老母亲蹲在乡下小院自己种菜吃……
再看那位老母亲的简介,有一条是“信佛”。
何唯多次被人评价为“有佛缘”。
虽然她觉得自己只是对佛像感兴趣,因为中国雕塑发展史中,佛像雕塑占了很大比重。提起佛像,何唯立即想到那一尊风情万种的菩萨造像。
或许有更适合的礼物,比如,开光的佛珠,一座金身佛像,或者找一块好玉请著名老师傅雕个应景的形状……即使不正中下怀,也能感受到“诚意满满”。
可她更信自己的直觉。
而且也觉得这样一位安居陋室的老人,颇有些风骨,至少不会太无趣。
可她还是有点转不过弯,她不会把自己作为礼物送人,别说还没到那一步,就算到了也不会。但她还是把最珍视的事物当了礼物。
也许这就是某人说的“放大了感受”吧。
她不想用他教的方法,而是打给皮皮佳。
对方听完她的小纠结,说:“假如有一天你身无分文,只能在街头给人画像换面包,好不容易过来一个人让你画,你还要先问问他是好是坏是君子是恶棍吗?”她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的问题就是,吃苦太少,想得太多。”
好吧,这才是真朋友该有的态度。
何唯自我检讨,她的确有点“何不食肉糜”。
想到此,她问好友:“你对江直树发起攻势了么?”
皮皮佳回:“发了。”
“铩羽而归。”
“理由是,我是你的朋友,不想因为这个闹得不愉快。我说如果我不是何唯朋友,你就可以试一试了?他问,你能不是吗?我说不能。他说那不就得了,还浪费时间和感情干嘛呀,然后请我吃了顿烧烤,还喝了不少,于是就借着酒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