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爷又缩回了角落,慢慢吃了小半个馒头。
他并不清楚重伤之人的真实身份,但从一开始也就没信过褚韫的说辞。
他这辈子见过很多人,当然能看出这两个人不是一个地方出身的,哪怕重伤的那个一动不动,但那股子矜贵气就不是寻常的兵士会有的。
中秋那夜,乔靖突然来了,还带了一书生来认人。
刘师爷当时在装睡,但角度正好,他刚巧就看到了书生转身时的眼神,就算对方掩饰得很好,不过刘师爷看清楚了,书生那一瞬的视线落在了重伤人的身上。
书生认得人,却瞒了乔靖,这让刘师爷越发相信,这只剩半口气的人是有身份的。
若不然,乔靖寻他做什么?
刘师爷心里有数,却有心无力,他自己都在牢里,帮不上什么,但今儿女儿来探,他既然能出力,就想出把力。
倒不是为了施恩,只是觉得,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断断不能死了,当日英勇就义没轮到他,今儿多少替朝廷出了力,也算不落后于他九泉之下的老搭档。
而他自己,也要想法子多活一两月,好叫女儿多来探两回,多捎些馒头伤药进来。
至于重伤的年轻人,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第920章 得撑着
刘妇人再来探视,是在三天后,一样是将将四更天,一样只有一刻钟。
她带了几个馒头,并一盅清粥,交给了刘师爷:“我也不知道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粥里没放旁的东西,就添了一点点盐。”
刘师爷把粥塞给了褚韫,压着声儿道:“赶紧喂。”
褚韫感激地点了点头,没有推脱,只抓紧时间给程晋之喂下去。
从前回馒头用的料就能看出来,刘家其实也不宽裕,刘妇人应当不敢乱花银钱,毕竟走通门路还要些开销。
今儿这粥,为了让昏迷的程晋之好咽下,熬得并不厚,褚韫喂得很小心,就怕浪费了。
清粥再是寡淡,也比馊饭强。
“多吃一口多些力气,再撑撑,咱们再撑撑,你媳妇儿还在家里等你呢。”褚韫不敢喂急了,怕人呛着,又怕慢慢来,一刻钟还喂不完,只能哄孩子似的哄伤患,也不清楚他能听见多少。
清粥带着淡淡的米香,在这恶臭的牢房里独树一帜,隔壁房里有人当即要闹起来,被边上的人捂着嘴巴钳制住了。
闹的都是一早被关进来的囚犯,杀人放火的都有,蜀地造反之后,谁也顾不上他们这些人,全扔在里面自生自灭。
拦着他们、不叫他们添事的,要么是一道被俘的,不管认不认得程晋之,总之是救伤重的兄弟,不能让人坏了事;要么是不肯造反的官吏,虽不晓得具体事儿,但刘师爷要帮,他们就帮。
刘妇人收拾了东西离开,留下了一小瓶子金疮药。
褚韫当兵多年,各种外伤都懂一点,刚进来时没有条件,只简单帮程晋之处理了。
也亏得程晋之年纪轻、体质好,要不然,根本挨不住那么粗糙的应对法子。
伤口半愈合了,看着却是一塌糊涂,褚韫还是那几句老话,叫程晋之撑着些。
药粉落在伤处,程晋之昏昏沉沉哼了两声,眼皮子动了动,微微睁开,隐隐看到一点儿光。
褚韫嘴巴没停:“才刚过了中秋,你娶媳妇都没有一年,你要有个什么,你让弟妹怎么办?”
程晋之的唇嗫了嗫,咸粥留在嘴里余下的全是苦味,他稀里糊涂地认不出身之所在,也不知道边上嘴皮子不停的到底是谁,他只辨明白了那淡淡的光。
是月光,清冷又疏离。
记忆里,有那么一个笑语晏晏的人,说要一直一直与他一块看月亮。
他答应了,应得真挚又恳切,毫无犹豫,当然也要一诺千金。
他得撑着,得回去跟她看月亮……
朦朦胧胧的,程晋之又昏睡过去了。
褚韫垂着眼,看着程晋之的伤情,没有再吭声。
月光消失了,迎来的却不是个敞亮的白天,阴沉了一个上午,刚过午时,就这么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渗人极了。
雨下了好几日,几个形容狼狈的汉子赶着马车进了县城,寻了个客栈,叫嚷着要歇脚。
小二忙不迭招待,心里也犯嘀咕,眼下还不至于说是兵荒马乱,但离太平盛世差了一大截,前头打仗呢,怎么还有行商人出现在他们这么个小地方。
汉子们似是情绪不佳,坐在大堂里吃了不少酒,言谈之中倒也讲了不少来龙去脉。
他们是走南闯北倒腾生意的,可惜摊上了战事,在蜀地耽搁了数月愣是没路子出去,这趟买卖赔了个底朝天,不晓得是郁闷的还是醉的,有两个红了眼眶直喝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