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烧香续命(42)
他哭得声大,又难听,像是水烧开了,壶上冒出的气哨声,一时长,一时短,扰的人不得安宁,王柔柔开了房门打开来往外一看,见是张方,翻了个白眼回去了。
容翎看不下去,翻了身上的口袋,找出来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送了过去,张方低声道谢。
容翎安慰道:“这事错不在你,谁能想到网友们嘴巴那么不客气。”
张方先拿着纸巾抹泪,又擤了鼻涕,才道:“都是我的错,我刚才在底下不小心睡着了,肖逸来我梦里了,他抱着那把破吉他,给我弹了前阵子刚写的曲子,他,他问我好听吗?”
张方想到在那个梦里,肖逸干干净净的,穿着一贯的白T,在月下的秋千上,闭着眼睛沉醉般地拨弄着琴弦,自弹自唱着。
他其实是个有些自恋的人,早年被捧得高,更是有几分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样子,即使这些年接二连三地遭受打击,但那自傲自恋仍然没有改变,每一回创作新曲都觉得是千古名曲,一定要挑个月色明朗的夜晚,抱着吉他在花园的秋千上自我陶醉番。
往常这时候他对外人都是熟视无睹,无论是妈妈叫他,还是张方叫他,他一概不理,嘴里只顾哼着小曲,等弹过了瘾,才会略微回神。
但是在梦里,肖逸弹唱完一遍之后,头一次把吉他放下,认认真真地问张方:“你觉得这首歌,我写得好不好听?”
张方涕泗横流,他跪在了肖逸面前,弯下脖颈,给他道歉。
肖逸似是不解,慌张后退,脚磕到秋千,秋千一晃,吉他从秋千上滑了下来,摔在泥地上。
肖逸心疼地把吉他捡了起来,半是指责,道:“你发什么疯?”
张方用袖子胡乱地把眼泪鼻涕擦了,道:“肖逸,我们兄弟多年,我从未想过要害你,就是最后让你和王柔柔合作,跟飞华签约,也都是为了你好。我们没钱了,你是艺术家,不食人间烟火,不在乎这个,但我在乎,我要关心我兄弟,我兄弟的亲妈,有没有衣服穿,有没有饭吃!”
肖逸迷茫,道:“你在说什么?”
张方没听出那点迷茫,仍自顾自地道:“如果你还是以前的你,还有才华,写的歌好听又好卖,我什么话都没有。但其实,你已经过气了,没有人再要听你的歌,你又老了,没法和那些小偶像去比。我们都是被时代抛弃的人,不知道什么是营业,什么叫作立人设,所以我只能外包给别人做。如果我亲自来做,肯定知道分寸,也不至于后来害了你!”
他自我检讨又自我开脱了一大堆,肖逸只拣了一句话听进去了:“你觉得我的歌不好听了?没人要听我的歌了?”
张方道:“肖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的难处。”
肖逸怔怔的,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把陪了他快十年的吉他,就在瞬间,吉他上的漆剥落,露出了粗糙的快被虫蛀蚀了的木头面,琴弦一根接着一根断了,肖逸用手指一勾,将它们从琴上扯了下来。
他像丢垃圾般,丢了吉他。
共事多年,张方头一次见到肖逸如此不珍惜他的宝贝,他倒也不觉得什么稀奇,只觉得难过,认为肖逸死前大抵是绝望的,那么高傲的人,自认为天赋无双,最后却不得不普罗大众逼着认清了江郎才尽的事实。
所有人都在高喊着,让他滚下神坛,褪去华丽的衣袍,换上粗麻布衫,抹去面孔,沦为平庸,混到人群之中,从此传奇不再,勉强度日。
所以,在他的梦里,肖逸才会表现得自暴自弃,吉他不爱了,音乐不要了,那瞬间的腐蚀不过是在暗示,肖逸是哀莫大过心死啊。
张方才要说话,肖逸猛地抬头,手里的琴弦抻紧,掐进他的肌肤里,刻出红色的印痕。他的双眼绯红,恍若凝血般,将眼白与瞳孔覆盖住,只见铺天盖地的血色。
肖逸咧嘴大笑,露出的牙齿尖而细,像是野兽的獠牙,又像是倒挂的钟乳石,他张合之间,上下齿卡得严丝缝合。
他狞笑着,道:“胡说八道。”
那是个怪诞至极的梦,张方吓醒过来,甚至还指责了自己番,觉得自己太过无耻,梦里都没有忘记自我开脱就算了,偏偏还把肖逸的形象恶化成那副样子。
他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才要打电话,强硬地表示肖逸这边绝对不配合与王柔柔炒作了。
容翎听他简单地说完,抚着他的背,好生安慰了番。斯人已逝,话再多也枉然,不过只能以琐事烦他,让他在忙碌和犯愁之中,再嗅到那点烟火之气,以此将他吊着。
张方抽了抽鼻子,示意他心里有数,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插进锁孔之中,容翎和他道了晚安,张方摆了摆手,将钥匙往左转了两圈,门悄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