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你指成钰吗?”
“臣不敢,只是成氏承先帝铁条,且门下旧儒众多,若他再不表明臣服,天下舆情必是大患。”
“倒也不至于杞人忧天。”季沧亭口气平淡地说着,沾了金墨,一笔笔描进牌位上的刻痕。“今日徐相提及他的事,所有的人都劝我顾全大局,确有其理。可我总想着,老彭若还在,他必会叫我索性将龙椅一甩,国玺一扔,便随他去了。”
石梁玉脸色隐隐一白,季沧亭虽听似是玩笑话,但他感觉得到,她是认真思考过为了成钰放下一切的,想及此,心里便有一股暴戾郁气难以释放。
都到了这般地步了,一个居九五之尊,一个承百年清誉,竟还不放弃?
“陛下,国不可无主,若因一人使得朝纲不稳,臣将不惜代价以清君——”
“石梁玉。”季沧亭打断了他,带着半分醉意的眼眸带着半分疑惑,“朕视你如友,才同你倒些苦水,何必如此激动?”
石梁玉收敛神色,低头道:“臣逾矩了。”
季沧亭打量了他一阵,沉湎的神态随着她一声慢放的醉笑而冰解,她将壶中烈酒泼向栏外雪夜,笑道:“我这小半生,虽有行差,却绝无踏错,凡所行之处,便是绝境也断无后悔,何况如今?阴谋奸诡,难颓我志,我相信成钰亦然。”
——不该啊,你为什么就不能认命一些?我已将天下最好的放在你面前了,哪怕日后肝脑涂地也罢,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他?
石梁玉一瞬间有些茫然,他不晓得季沧亭这份不熄的豪情究竟从何而来,但很快,他确定下来,不能任由季沧亭这般理性下去了。
“那臣就……拭目以待了。”他缓缓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快乐鸭~~
第七十五章 同尘·其三
季沧亭昨夜一宿没合眼, 大约是心有负累, 今日退朝后也并无睡意, 见诸事暂定, 便叫上赵公公, 带了些香烛纸钱出宫往冀川侯府而来。一路上瞧着许多人家将白绫拆下,换上了新的门神,依稀捡回了炀陵本该有的盛京风貌, 心下多少有了些许宽慰。
虽是除夕当日,道旁的酒肆茶寮却是座无虚席,隔着热腾腾的羊肉炉子, 都能看到里面争辩得是何等的面红耳赤。
“这些儒生不回家过年, 聚在这里是做什么的?”季沧亭问道。
“回禀陛下,如今炀陵里的儒生们分为两派, 多数是支持陛下清洗石莽余孽, 以匡正朝纲。听老奴身边的小黄门说, 还有些老做派的,担忧石莽那些旧部有的在西南边境任职边防,倘若操之过急, 恐使边境不安,是以希望由成国公出面劝说陛下暂缓或放弃追究此事, 两方已争执月余,待开春后怕是有得头疼了。”
赵公公说完,见她面露沉思,又道, “朝务虽纷繁,但今日是除夕,陛下且将朝政放放,祭拜为先吧。”
“嗯,我知晓。”
季沧亭暂将杂念排解,待马车的颠簸驶上熟悉的青石板道,她方睁开眼,下了马车,先入眼的不是冀川侯府的牌匾,而是侯府两侧老树上无以数计的平安符。
见季沧亭看得出神,赵公公提着香烛,笑道:“陛下,老国公半生戎马,并未空负,百姓自是看在眼中的。”
季沧亭出神了片刻,道:“这些,都是百姓们挂的?”
“是啊,已有一年了,都是百姓们自发前来挂的,老树枝头都被压断了几根。今日是除夕,本想着该是无人前来,没想到还是有不少人来瞻仰遗风。”有个年纪大的老兵本在门前扫雪,见季沧亭在此,揉了揉眼睛细看,犹疑不定道,“姑娘你……你是?啊,郡主,你回来了!”
那老兵手里的扫帚啪一声落在地上,恍惚想起如今的皇帝姓甚名谁,一屈膝便要跪下来,却让季沧亭马上扶住了。
季沧亭道:“我回来看看府里,听赵公公说,已将母亲的牌位供上了?”
“是、是。”老兵激动道,“长公主的牌位早就供在侯爷身边了,小人们擅自主张,请示了京里的大人们,也将老彭的牌位供在了府里。”
“那便好。”
老兵见季沧亭没有多说什么便走进府里了,回头对赵公公道:“公公,郡……陛下同从前相比,气态已颇有些侯爷的模样了。”
“自匈奴南下以来,陛下南征北战,个中辛苦,岂是外人所知。”赵公公又瞥了一眼府门口停在远处的马车,问道,“适才没注意到,今日可是有别人来拜访侯府?”
老兵道:“是成府的车驾,一早便来了。”
“这……”赵公公一时语噎,随后叹道,“罢了,老人家我便晚些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