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察觉了他的情绪, 只是他一向对这些三爻伏吟的神秘之物不甚了解,是以只能凑到成钰身边道:“听庾夫人说, 师父自匈奴南下以来就未曾卜过卦了, 今日怎想起来做这些?莫不是为了姑姑?”
笔锋微顿, 成钰轻轻摇头道:“她同我性命相牵系, 为她卜卦, 难得结果。这一卦, 是为友人。”
“是什么友人?”
“谢允。”
卫瑾轻咦了一声, 从成钰落书的纸上瞥得一二不祥的字眼,道:“谢尚书又没上战场,难道还会有什么血光之灾不成?”
成钰并未回答他,卫瑾等了片刻,未得到回应,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说到谢尚书,他日前来信不是想请师父回京为了成老太傅的公祭主持吗?眼见时日近了,师父怎还未动身?”
“你姑姑不准。”成钰摊开另一封信,那信上字迹狂放不羁,又不好让人代读,看边缘的捏痕,像是研读了许久。
“自岭南至炀陵一路平川,雪白伤眼,待雪融山青后,愿君赏春而归。”成钰微眯着眼念道。
卫瑾伸头过去想看内容:“这是姑姑的原话?”
成钰嗯了一声,将信折起不给卫瑾看,道:“大约是这个意思,甚至还特意下令,不许官道放行,我猜……她该是有些动作不想让我知晓。”
这是季沧亭以前就有的习惯,她从不忌杀人,但却不太喜欢在他面前杀人。此时不许他回京,说明她最近要沾血了……这场血雨,应是与谢允的布局有关。
“瑾儿记得谢尚书是最尊敬成老太傅的,在京中时,即便再忙,只要到了太傅忌日,谢尚书总是最早到的。”
“谢氏一族素有隐士之风,若非为继承太傅济世大愿,以谢允的性情断不会将一族带入朝堂风波之中。”
因为成太傅的死,谢允对先帝一直有所芥蒂,当年季沧亭率军回京解围,石梁玉杀父献传位遗诏之后,谢允便是第一个响应的,私下游说百家,极快地压下所有不平的声音,从那时才展现出他的才干。
卫瑾疑惑道:“既然师父也认同谢尚书的才干,怎会突然担心他会有什么天灾人祸呢?”
“谢允确有长才,只是他长在治国,归根究底,乃是君子作风,实则并不擅长谋算对手。”成钰将镇纸下压着的三封信交给一头雾水的卫瑾,“去替为师将这些信寄给关外,嘱咐下人用驯鹰分三次在同一日发出,必要赶在太傅公祭日前送至阿木尔那里。”
“这有什么用?”
“保命符。”
卫瑾还想再询问,见成钰翻看起了他今日的课业,想起成钰眼睛还好时对他外宽内严的要求,立时浑身一颤,只能打了个哈哈连忙离去了。
人去阁静,成钰想起谢允给他许诺定要还成晖一个真相的诺言,合上眼轻叹一声,取了之前写就的卦辞在旁边的烛火上点燃,待卦辞在火焰中一点点燃烧,最终剩下一指灰烬,余烟里,他低声喃喃道——
“你的局确实不差,但怕只怕……你赌一半,对方赌全部,你若赢,他全盘皆输,你若输……他不止要你满盘皆输,还要你的命。”
……
炀陵。
“太妃娘娘,小臣今日又来叨扰了。”
时值年末,越是即将迎接年节,宫外热闹的氛围多少也传入宫中一些,但后宫深处太妃养老的所在却仍然是一片清寂。邱御医小心翼翼地绕过宫庭下那些略有黯淡的娇贵菊花,一如往常地去了赵太妃宫中叩问。
“下次记得办事稳妥些,前殿里的赵总管好似注意到你了,若非我出手为你遮掩,眼下你就该在宫内监里受审了。”出来接洽的仍是赵太妃身边的侍女,邱御医小心地抬头望了一眼,虽然私下交流已有两三年了,但这侍女却总有一股寻常婢女无法相较的凶狠劲儿。
……也不知赵太妃是被人捏住了什么把柄,要这般对幕后的人言听计从。
邱御医想不通,但猜测之下大约同自己一样,无非家人在别人掌握之下,不得不听命行事罢了。
“听说赵总管这两日忽然告假养病,原来是姑娘出的手?”邱御医略有恐慌道,“他莫非发现了什么?”
“无妨,他年纪大了,忽然发病实属寻常,待大人的大计抵定,这点小事无须在意。”
“劳烦石竹姑娘了,不知……那药,这个月是不是还要继续下?”
那侍女石竹冷冷道:“这一次上面吩咐,要下重一些,你且稍等,我这就去取。”
宫里运送物品的管道颇严,但对后宫奉养的太妃们却十分宽松,便是太妃们想回乡探亲也不难。自然,宫外的人想私自运送些东西进宫,通过太妃这条管道便可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