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又失火了。”
“先帝都枉死了, 这皇宫怕不是风水不好, 烧便烧了吧。”
这并不是值得城外百姓挂心的事, 就着半边火红的天穹下了碗滚烫的宵夜, 便又都各自去忙各家的柴米油盐去了。
风云变幻的这两个月中, 宫城内的禁军卫总算找到了一样让他们不那么迷茫的任务,将宫室被波及到的的众太妃、宫人一一安置停当,便去请示现在炀陵实际上的掌权者。
“……只是烧了四五座旧宫殿而已, 太尉大人日理万机, 何必亲自坐镇?”新晋的禁军卫将官礼貌性地劝着,“国事为重,大人不如先回府处置。”
许是被弥漫的火烟熏坏了,石梁玉的双眼此刻布满了血丝, 即便是有宫人递来热茶,双手也在不住地颤抖。
……灭顶的恐惧充斥在每一口焦灼的夜风里, 而随着宫人抬出一具盖着白布的焦尸时,这种恐惧终于吞没了一切杂音。
旁人虚情假意的担忧还在继续——
“毕竟先帝这一世峥嵘已结束了,今后大越山河万民还指望大人带领我等再延先帝打下的盛世……”
结束了。
他终于还是, 敲尽了她的骨, 吸尽了她的髓。
所有的一切, 那些他曾自以为是的誓言, 和她的鲜衣怒马,一起焚烧在漫天大火里……结束了。
“等一下。”石梁玉叫住正要将尸体抬出去处理的禁军,仿佛被冻硬了的手伸向白布,可白布下的尸体几乎是一碰即碎,隔着布料,他只抓到一蓬烧焦的碎骨。
新调来的禁军卫略有困惑,低声道:“这处宫殿荒僻,大约是死了个养老的宫女而已,大人请放心,自会处理掉的。”
另一侧的将官疑道:“大人同这死者有故?”
石梁玉的亲信满头冷汗地挤过来:“大人怎会和宫里的人有故,只不过哀怜此祸而已,宫中既无人认领,将军还是快将这尸骸丢弃了吧。”
石梁玉一言不发地看着凝视着那截惨白色的尸布消失,他们会把她丢在某处乱葬岗,连最饥饿的乌鸦也不会来啄食。
他转过身,裹紧了衣衫了,却始终融化不了袭身而来的砭骨冰寒,缓缓步入深宫之中……
“你真的不该遇上我,真的不该……”
……
一辆驴车从宫门的角落里缓缓驶出,驾车的老苗医怀里揣着打赏的银锭,脸上却未见有什么喜色。
“崇山大夫,这么快就出来了呀。”
“要我治的人暴毙了,没得治,那不就被扫地出门了吗?”
“那你这车里的是?”
“嗨,试药的猪仔罢了,反正这女囚之前当人牙子害死了二十多个娃儿,早该死了,宫里那冯长史忙得紧,索性作主送我了。”
宣帝在时,宫里炼药的地方也养过药人,大多生不如死,老资格的内监见怪不怪,啐了一声,便和崇山告别了。
驴车晃晃悠悠穿过两道宫门,新来的守卫们大约是欠些管教,检查得漫不经心。出了宫门后,崇山刚没松一口气,街角三五个武官带着一身酒气打马而来。
“哈,不瞒大人,下官曾在先太尉麾下从事,这么多年几无一日安寝,而今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嘘……国丧期间,诸位不宜多言。”
“文臣便罢了,我等武官怕什么?等于大人洞悉了独孤剑宗的剑谱,太尉大人也能放心将兵权交给大人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这几个武官们心情极好,簇拥着,马儿和人都高高昂着头,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直至这几日到了近前,为首的于统领见了崇山的驴车,勒住马头,疑道:“生面孔?”
崇山握紧了车辕,道:“将军有事?”
“宫里虽然没了主子,但也不是贱民随意进出的地方。”于统领狐疑地看向车内,“车里还有人?”
他伸手正打算去查看,忽然一张蜡黄脸孔的村妇探出车窗,直直朝于统领抓挠而去。
“放肆!”于统领啪地抽了一鞭,打得那疯妇一下子缩回车里。“这是什么东西?!”
崇山见他脸色不善,瞥了一眼车内,道:“这是冯长史送给老夫的药人,昨日刚试了帖新药,毒性还没散,冯长史叫我赶快把她带走,文牒都在这儿。怎么,将军没被她抓到吧?”
一听到是药人,于统领连忙策马远离了几步,满脸嫌恶地让崇山走远些。
“冯庄这只会阿谀逢迎的废物,什么脏东西也带到宫里来,真是病急乱投医……”
身后的议论声消失在街角,崇山赶着驴车一路无言地驶出了炀陵,直至黄昏,炀陵的城池在极目所望之处掩盖在落日的余晖里,他才停下来,在管道旁的茶舍里打了半葫芦凉茶递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