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沧亭在位时的情形不一样,她是鼎贵出身,自幼同各大世家嫡子女感情极深,如今各地掌兵者更是她一手提携,死忠自不必说,只要她在位一日,天下就断不会翻出乱子来。
她可保在位时山河无恙,可之后呢?
“……日前排演时局,我曾想过,倘若你在位再有二十年光阴,待瑾儿根基立稳,大越当有三百年国祚。反之,无论是由瑾儿或是通王上位,世家必定趁虚而入,要知道,王朝一至中期,世家腐蛀江山之快,非人力所能及。”
“哦?”季沧亭为他这番言辞表示意外,“岭南成氏可是全指望于你,那些族老听到你这么想自家门庭,可是要气掉胡子了。”
“那现在你拿捏住我的话柄了。”成钰笑道。
季沧亭:“不敢不敢,吾还未见谁家熟人六亲不认似汝,是以震撼非常罢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是打算借石梁玉之害,挑几个幸运世家出来陪葬?庾光对你那么够意思,你下得去手?”
成钰道:“无妨,庾光对自家世族中迂腐之人不悦已久,一早便托我顺手解决。”
季沧亭掰着手指头道:“王矩呢?”
成钰道:“王矩灵台未萌,且如今他族中庶母掌权,野心勃勃,三五年间必动手除他这个嫡子,且让我代他处理了。至于谢允,你不必担心,他在乌云部适应得极好,闲暇之余还致力于助阿木尔推行匈奴归化。”
“好吧,他本也不是个喜欢困在官场里的人。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你这种避世的性情,也会想到这一步。”
说到这儿,成钰叹了一声,“不把江山社稷铺陈好,你又岂会安心随我回岭南看梨花?”
季沧亭一愣,半晌,抿出一个笑,又侧头去看成钰的眉眼,他待人素来温和,只是独一双眼不爱笑。当年小龙门里正值芳心萌动的女学员们成日里指点男人江山,却独独很怕他,谁晓得他会不会前一句问你晨安,后一句请你交作业来看。
只有季沧亭这个喜欢迎难而上的逮着机会就在卷子背面写塞外牧民的情歌,便是被他叔父追着打,也矢志不移。
“嗯,这个事……”季沧亭抬臂想去摸对方的手,不料门外一声喧扰,一个人影风一般刮进屋内,一见成钰,涕泪四流地朝着他扑将过来。
当今潞洲节度使,三镇知事,王氏大族嫡子,先帝之忠臣王矩哭得宛如个七尺的婴儿,嘤嘤道:“老师啊!先帝崩殂未半,你咋就这么耐不住寂寞另嫁他人了呢?说好的守寡三年呢!先帝如何瞑目,先帝如何咽气啊!”
第九十三章 光影
“老师啊老师,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风流债呢?!上有卫氏老子祖宗, 下有太傅老人家, 先帝在时虽然冷落你独守空房, 但那也是为了天下万民!她那是真心待你的啊,小龙门书桌下面还刻着她当年写的情诗三百首呢!你这样、这样着急,先帝尸骨未寒便另寻那徐家小姐,先帝是死不瞑目啊!!!”
成钰:“哭完了?”
“还没!我——”
声声泣血,王矩嘤得抑扬顿挫, 好不凄惨, 正要再加把力时,陡然感到后脑勺被一道杀机锁定, 茫然回顾, 只见得是个艳若桃李的陌生女子, 大马金刀地坐着,杏核眼里杀气腾腾,好似要择人而噬一般。
王矩本能地抖缩了一下,干咳一声,站起来拱手道:“这位是?”
成钰余光瞥见季沧亭正要启唇来一句“狗东西”,便在她之前开口道:“这便是徐公的孙女, 你可以称师母了。”
王矩:“……”
季沧亭冷冷地盯着他若久, 道:“还没过门, 不必急于一时, 这位……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 能从国公腿上先起来吗?”
王矩忙不迭地爬起,掸了掸衣摆,神态端庄起来:“原来这便是徐公家的千金,在下三镇节度使王矩。与老师阔别日久,一时失态,请徐小姐见谅。”
“坐吧。”成钰老神在在道,“当着夫人的面,旧事无需再提。你如今手上有三万兵力,炀陵这边诸方势力必有拉拢你的意图。一回京便来见我,若非有什么重要密报需面谈,你现在便能走了。”
王矩的眼睛四下乱瞟,道:“我也不是专门诉苦来的,确实是有几件事,就是——”
季沧亭面无表情道:“我本是要走的,可王大人刚刚那一席话,让徐吟心下不安,万一走了之后,王大人趁我不在,给国公硬塞什么莺莺燕燕的,又该如何是好?”
这女人声音虽沙哑,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王矩正迷惑间,又闻成钰道:“她是徐公孙女,本就不是外人,你且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