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随着浊气徐徐吐出,穆姥姥的眉间也舒展了些许,提及此事仍旧苦笑道:“是,她的确没死,可也和死去没什么差别了。瑶儿服下的蛊是她自己所培的无名蛊,虽能使人长年驻颜,但也会从此变成活死人,再次苏醒的可能微乎其微,等太子将瑶儿送回后,我便骗他瑶儿没救了,用了个空棺在他面前下葬,好让他放下。”
季沧亭闭上眼道:“他一生就认定了这个人,生离死别只会让他耿怀至此,何时放下了,何时便该命绝了。我亦曾……感同身受。”
“陛下久居沙场,见过的生死自然比我们这些乡野之民要多。”穆姥姥说到这儿,起身行礼道,“如今故人已逝,老身作为母亲,无非是希望能够将女儿救活,陛下若是宽仁,老身愿治好陛下的旧伤,还请陛下切勿以世事打扰我们一家人如今的安宁。”
季沧亭看得出来穆姥姥的确是厌倦了这么多年来的风波,回礼道:“老夫人放心,该瑾儿得到的,我自有法子让他名正言顺地拿到,只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陛下请说。”
“穆赦早就告诉过我他长姐在苗疆由老夫人照顾,想来身边恐怕离不开人,如今老夫人来了中原,我猜想嫂子也在,而且就在这里……我想让瑾儿见见他的生母。”
穆姥姥沉默了数息,徐徐呼出一口气,道:“陛下果然敏锐,穆赦这些年寄来的珍稀药材不少,我已研制了秘药将瑶儿唤醒了。只是……老身怕她心绪过激,给她下了蛊让她忘却前尘,瑾儿见到的,也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道观外的梅花山道上,穆赦带着神色愁苦的卫瑾缓缓拾阶而上。
“你也不必太难受,我娘是我们那儿出了名的凶,老季若是碰壁也是该然。说起来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外甥竟然是皇帝,这说出去谁还敢惹我……”
“我还不是皇帝。”卫瑾将胸前挂着的小银锁握得发热,“师父说了,只要我的血脉一日不明,朝中就永远有非议,通王叔公还是会压我一截。”
穆赦:“那还不容易,让我这个亲二舅过去作证,一定给那些个妖魔鬼怪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哎你去哪儿去?”
卫瑾远远看见一道素衣身影踩在他娘的墓碑上想去摘上面高枝上的梅花,整个人一震,便愤怒地跑了过去。
“你是谁!快从我娘的衣冠冢上下来!”
摘梅花的是一个女子,身形清瘦,仿佛风一吹便要飘走一般,闻言,她徐徐转过身来,有些口齿不太清楚地反问道——
“这儿……是你的地方?我夫君说要给我折一枝梅花,我等了好久,他还没有回来,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第三十九章 西风烈·其一
时至天暮, 季沧亭离开道观上山去寻他们, 一路沿着结了霜晶的石道而上, 蜿蜒行过几条曲径,一片衰草尽头,季沧亭顿住了脚步。
孔明灯飘摇飞上天穹, 而旧冢之侧,似也因经年遥祭有了回音。
——你可曾想他?
——想呢, 日日夜夜都在想,只不过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是不是我任性得太过?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也很想你,只是天太黑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骨子里的血脉牵系让卫瑾几乎忍不住要将这些年心中藏下的委屈一并告诉母亲,可模样如今的状况,却让他不敢说破。
“她睡着了?”
待季沧亭走来时, 卫瑾才揉了揉眼睛,帮着穆赦将那女子背好, 道:“回去吧。”
季沧亭半晌无话, 点了点头, 对着沉默的穆赦道:“她如今可还记得?”
穆赦背好了他姐姐,道:“我娘给她用了忘忧蛊,恐怕往后几年睡的时候都要比醒着多,只是我意外的是, 她还记得她有过一个夫君。”
“穆老夫人说, 曾给她用过忘忧蛊。”季沧亭道。
穆赦道:“我娘说忘忧蛊是生者的解脱, 从来无人能从蛊中挣脱,我想,恐怕是她自己不愿解脱。”
季沧亭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无缘的嫂子,她有很多关于卫融的事想告诉她,可千言万语,终究不敢将她从陈年旧梦拉回到无可挽回的现实。
待穆赦将沉睡的穆瑶带去让穆姥姥查看病情后,卫瑾整个人便颓然起来:“……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父亲那年不敢去找我娘了。”
可笑他更小些的时候,还曾对他父亲的选择有所怨怼,轮到自己后,却也发现自己不过一样是凡人之见,唯恐世间的风波再次侵扰到她身上。
“瑾儿。”季沧亭唤出了她对卫瑾惯有的称呼,“倘若你要去夺那个位置,她就是大越当朝的太后,可穆姥姥不想我们再将她拉进炀陵如今的乱局里,你要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