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因为张恒端来的是泡面,虽然为了让味道足一点,他已经把泡面附送的调料通通倒进了面汤里。
「味道怎么样?」吃得那么沉默,到头来,还是张恒忍不住先开腔。
「很好。」洪黎明低头捞面喝汤。
「好个屁!难吃死了。」
张恒直率地表达不满,而且还是那么理所当然。
不是说爱我吗?不是说要给我最好的生活吗?连饭都不给老子做……
就算受了伤,你手又没有断。
就算我说不吃你做的东西,可我没有不许你做啊。先做了再端过来会死啊?
洪黎明放下筷子,试探地问,「那我现在去给你做?」
「做个屁,我面都已经吃大半了。」张恒还是悻悻。
怎么对着洪黎明,心里都不爽。
这可能不是生气,而是心里明白,在某个人面前,自己原来还是可以不讲理的。
跟着策哥之后,当了江湖老大,也有那么几年气焰嚣张,随时随地的以势压人,不讲理。但那种不讲理,和这种不讲理完全不同。
那种不讲理,是因为我拳头大,我够凶。
这种不讲理,是因为我知道你在乎我,所以我可以任性。
宠着喜欢的人,被喜欢的人宠着,听起来真的好肉麻,其实真正实行起来,也不过是共用一张桌子,吃同一个牌子的泡面,喝着相同的现代加工的调料,然而,却尝到某种只有彼此才能给予的幸福味道。
受伤的洪老大就是一只温顺的猫,或者说他现在给自己戴了一张温顺猫的面具,总之目前来说他表现都挺好。听张恒发泄不满,他就主动放下筷子要去做饭,被张恒喝止,他就坐了回来,继续拿筷子夹面。
吃得很享受。
泡面不怎么样,但这是小恒亲手做给他吃的,这就很不一样。
曾经长期窥视过张恒的生活,洪黎明很清楚张老大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能给自己弄一碗面,哪怕是泡面,这也是爱。
所以,刚才说好吃,那完全是实话。
「那么,就试试。」汤里的面条快吃完了,张恒用筷子胡乱搅动着浑浊的面汤,含混地说了一句。
洪黎明沉默片刻,心想如果敢露出笑容,虎斑猫一定又会炸毛。
然而心里是那么欢喜,好像春光乍泄,红杏不顾一切地出墙,要挡也挡不住。
他明白张恒那句轻飘飘的话里所代表的分量。
张恒想试试。
试试这个世界是否还愿意给他机会,试试既然白可以变成黑,那么走错了许多年的路,能不能绕个圈,回到原点。
这就像被被坏孩子欺负过的警惕性十足的小猫,终于从藏身的乌黑的泥洞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点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否还飞着它曾追逐过的那只漂亮蝴蝶。
「喂,老子警告你,你要是敢笑出来,就算你伤得快死了,老子也照揍不误。」张恒很有先见之明。
洪黎明的面条也捞光了,他低头,欢快地喝汤。
「那一边,你怎么打算?」喝完了汤,洪黎明问。
张恒默然。
那一边,自然是他从前所站的那一边,策哥的世界。
「没打算。混了这么多年,也就吃吃喝喝,没攒下几个钱。老子又不是什么签约的明星,想走人,难道还要老子赔违约金啊?」张恒也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就停下了。
真的不好喝。
都是眼前的家伙不好,天天做吃的,把他的胃口养刁了。从前还能勉强吃吃盒饭,现在一吃盒饭就腻味,叫人怎么活?
「再说,策哥手底下能人多,他总能找到人帮他打理夜总会。」想到自己其实是很容易被替代的,张恒有一丝怅然。
忽然听到一点声息,好像桌对面有人终于千方百计地达到目的,还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张恒霍地抬头,却只看见洪黎明一脸平静无波地端着个空空的汤碗,等着他把话说完。
「你早就等着吧?等我和策哥一刀两断。」张恒没好气,「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哪是一刀两断,这叫随缘。做兄弟的缘分到了,大家潇洒地道别,各自上路。挺好。」洪黎明把碗放在桌上,语气平和。
张恒冷哼一声。
狗屁的随缘。
说白了,就是对不起策哥,兄弟我栽了,虽然栽得头破血流,又丢脸又凄惨,但我还是信了他那套鬼话,想按他说的那样去试试。
黑了那么久,原来还是有点想变白。
想不再拿刀砍人,不再醉生梦死,不再和夜总会的小姐们鬼混到人事不省,不想被小弟们簇拥着走到路上,被普通人用畏惧但憎恶的目光看着。
也许我身上毕竟流淌着父母的血,所以我更喜欢站在讲台上,被学生们仰慕尊敬的目光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