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长了,丛云慢慢减了药量,清醒的时候,仍给一些小公司做账。
齐越在她家捣鼓新花样,用泡沫洗衣液拖地,拖得满屋都是泡泡,小黄狗打滚乱窜,泡泡更丰富了。
丛云不得不和他一起将家具搬到屋外,用清水重新冲洗地板。
等屋子通风晾干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坐在阳光下的沙发,看无尽头的天。
苗圃家的小学生姐弟要去溪里捉螃蟹,经过的时候问他俩去不去。
丛云说:“不去了。”
姐弟俩颇为失望地走了。
齐越说:“你这两个朋友的儿童手表挺好看的,听说能定位,要不要送你一个。”
丛云说:“你给你自己买吧!”
他忽然说:“真怕你丢下我出家去了。”
她说:“你以为演白蛇传呢?”
他轻轻一笑。
她坐在沙发上看埃及的莎草画,颜料迎着日光闪烁着蓝色与金色的光芒。
画上描绘了埃及人死后,被阿努比斯称完心脏,去了平静之地。
齐越不要她流连死亡命题,抽出另外一张,说:“这个有意思,两个首领交换货物。”
丛云问:“为什么一个首领坐着,一个首领站着?”
齐越说:“让我看看,这个坐着的首领,握着一根鸟嘴铁钩,一看就是有武器的……至于这个站着的首领呢,手上端着小陶罐,装的不是酒就是药,打不过呀……”
丛云说:“你瞎编的时候,我都差点信了。”
齐越笑了。
丛云说:“我看这两个小陶罐,一个装的是清酒,一个装的是毒酒,两个首领在赌命,谁赢了,就获得全部货物,谁输了,就毒死了。”
齐越问:“这么极端的?”
“还有更极端的,”她抽出另外一张画,说,“看,一个狼头人身的新首领,绑住了睁着眼睛的旧首领,将他活活做成了木乃伊……”
齐越说:“我现在很害怕……”
丛云说:“谁让你和精神病玩!”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说,“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她头一回在清醒的时刻没有挣开他,甚至想起学生时代,他解释碑林上刻的字,旁征博引,一点也不像没文化的。
记得他说“思念”的“思”字,源头是先秦的《弹歌》,用竹子削成武器,驱逐食肉的野兽,将过世的亲人埋藏在田野的中心。
以后无论他怎么不定性,至少在她的原始印象里,他都是一个有心肝的人。
陈章铭是丛振的博士同学,当年几个留学生回国,合伙办了一个开发仿制药的小公司。
丛振去世后,股份都由丛云继承,开头并不值钱,甚至亏损负债,别的合伙人都退出了,陈章铭每年都要游说丛云,买她手上的股份,但丛云不为所动,某一年风向忽然就变了,估值水涨船高。
丛云又不笨,前几年难看的财务报表,多半是陈章铭在玩花样。
陈章铭的老婆想做媒,要介绍她的弟弟陆鸣给丛云。
丛云拒绝了。
她对于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有一个执着的界限。模棱两可的地方,只有一个像赝品的人。
陆鸣一直认为,男人找个有嫁妆的妻子倒是很上算的,毕竟婚姻生活之外,还可以有各种花头,谁也不能给谁的脖子上拴一根长绳。
但他主动找过丛云之后,打消了念头,说没见过这么刻薄自己的人,年纪轻轻的,过着灭绝师太的生活,种着菜,住着小破屋,一辆电动车,以为是四轮的,居然是两轮的。
他背地里给丛云起了个外号,叫做铁核桃,说弄她的钱,比砸开铁核桃还难。
陆鸣的姐姐却说,这叫稻草盖珍珠,大把有钱人都是这个做派,只要结了婚,女人都是犯傻的,没有不尽心尽力过日子的。
陆鸣被说动了,又找过一次丛云。
这回更糟糕了,丛云剃了头发,穿着蓝白条运动服,一个人在那儿练习打乒乓球,像个不伦不类的囚犯。
她看他来了,小声嘀咕:“草履虫找营养液,会幸福吗?”
陆鸣怀疑她在骂人,骂他是草履虫。
丛云做了一件更来劲的事,说要去天桥卖菜,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陆鸣丢不起那个人,撤退了,再也没找过丛云。
丛云觉得好没意思,要是他和她一起去的话,她愿意交一个新的朋友。
冬末春初,落了一阵冷雨,菜园的椴木长出了香菇,丛云摘了不少,用烤箱烘干了,封进透明瓶子里。
她决定出趟门,去买只土鸡。
她骑着电动车,到了一个车水马龙的路口,忽然迷了路。
这本是熟悉的地方,却怎么也想不起该往哪儿走。
丛云逛起街来,买了好多吃的东西,买了大码的衣服,最后拦了一辆出租车,电动车扔在后备箱,打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