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27)
祁炀和烟落在江边漫步,江畔是曲折的巷子,漫溢出一片片柔和的灯火来,时不时还有一两声犬吠,散入仲夏的夜。
烟落忽想起一句词来——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旁边是那样有烟火气的人间,而江面却是一片幽暗,仿佛吞得下天地间一切的光亮和温度,冷漠又阴晦,好似忘川。
烟落目光落在漆黑的江面上,祁炀侧首问她:“在看什么?”
沉默片刻,她说:“盯着江心看久了,能看见自己,看见过去。”她停下,远眺江面,像个忧郁的诗人。
那样一片黑,裹住了万紫千红,回忆便忍不住纷至沓来,要将人吞没一般。
“就像……忘川。”烟落轻声说。
一片静默,出神间,一只手从她颈后绕过,绕至面前,掌心轻轻覆在她眼前,指间一抹若有似无的烟味。
烟落一惊,忽听到祁炀的声音浮在耳边,语调清浅又柔和,同他的掌心一般的温度,“忘川边可不会有烟花。”
遮在她眼前的手离开,少顷,对面江岸腾起一朵烟花来,尖啸着冲上天际,于无边夜幕中绽开一朵璀璨至极的花。紧接着,是一朵又一朵的五彩斑斓的烟花,挨次在夜空绽开。
祁炀偏头瞧她,仰着脑袋望着夜幕,眸底映了烟花,熠熠生辉。他忍不住轻轻一笑,适才就在江上看见白昆的商船进港,船上的伙计靠了岸惯是要放烟花庆祝的。
烟落扭脸同他一笑,“祁帅说的不差。”半边脸映在斑斓的烟花中,亦是明媚绚烂。
去年,她母亲刚刚过世,她漂泊到邕宁城,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她在澜鄞江边伫立了半宿,盯着黢黑的江面,生过一头扎下去的心思,后来也是这样一场烟花,绚丽得叫人挪不开眼。
烟落略一斟酌,同他说:“说来惭愧,此次是有事相求。”
祁炀低眉望着她,温和得如陌上白衣少年郎一般,一贯的狠戾偏激阴柔冷漠悉数荡然无存。
“听说月底,名旦周惜梦嫁入白府前最后唱一场,在梦楼,一票难求——”
她没说完,祁炀已会意,微微扬唇,“包厢的位子,一直替你留着。”
烟落默然,盯着一旁地上的青砖,咬咬唇,方抬眸道:“是我婶婶,想带个朋友一起去。”
烟花停了,沉黑的夜色又涌上来,笼住天幕,适才的璀璨绚烂恍然如梦。
祁炀面上仍是温和的笑意,“好,那天我让何忧去接你们。”
烟落诚挚一笑,“多谢大帅。”她实则是最怕有求于人的,见多了冷眼,习惯了察言观色,早就不是当初天真无邪的性子了。
好在他允了。
烟落不肯平白承他情,“大帅今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同我说,必竭力相助。”有三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江湖气,只是话落自己都觉得可笑,以他的身份地位,又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
不料祁炀却听得认真,“好,我记下了。若一朝落魄,还请玉小姐不忘今日一诺,接济一二,捐衣赠食,免我饥寒。”
烟落闻言扬了眉笑,又偏过头去,江风迎面而来,拂过她颊边的笑意,他是故意这样说,为了让自己安心罢了。
良久,烟落扭过脸来,郑重看着他,轻声道:“谢谢。”
日暮风缓,天边有一痕淡淡的月牙,浮在夕阳余晖中,像云彩一般。宿宁大学里沿路种了成排的梧桐,虽年月不久,也算得郁郁葱葱。
易忱抱了书走在树影下,不经意瞧见树下的人——淡青色的长裙,裙角绣了梨花,于晚风中微微飘动,一若落花翩跹一般。
云舟迎上来,巧笑嫣然,“易教授,我是来还书的。”她递了一本书过去。
那是一本纵论古今中外战役成败之因的书,上次她和他谈起当今局势,易忱便将手边这书借给了她。
易忱接过,摞在怀里书上头。
“浮光集?”云舟瞥见最上头一本书,觉得这名字好听。
易忱莞尔,从怀中翻了本书出来,递到她面前,“是本词集,收录了明清时期的一些小令,另有作者的评析思考,别出心裁,倒也雅致,拿去看吧。”
云舟捧过,仰首看他,“先生看完了么?”夕阳如醉,她眸底映了薄薄的一层橘色光晕,生出万般缱绻的光彩来。
易忱背光站着,金乌万千光华细细描了他的身形,镂出一个遗世独立的君子来,地上一道瘦长的影亦鎏金缀锦。
“看过了,你只管拿去,不拘什么时候还。”他声音依旧轻轻浅浅的,唇边不知有没有一抹笑,云舟未瞧真切。
她道过谢,再道过别,抱着书一路回了公寓。
早些年她在邕宁城租了一间公寓,不算大,也足够她和陆衡两个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