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45)
一旁他另加了一行字——相依相守,不离不弃。
烟落看了良久,低眉思量,将婚书合上,抬头问他:“大帅想好了?”
他沉声道:“我想了许久了。”
烟落复将那婚书展开,一管兼毫舔了墨,跟着写道——白首同心,此生不渝。又挨着他的名字落了名。九死不悔,义无反顾。
她多年习字,手竟有些发颤,仿佛用尽了余生的果敢与孤勇。
烟落深深看着那一纸婚书,无需多言,他笃定,她果决,他们都是认定了彼此的。或许这便是天造地设,非是郎才女貌,非是檀郎谢女,非是门当户对,非是有多登对多般配,而是此前光阴往后岁月,无论多少年,无论遇到多少人,如果不是你,我都不会欢喜。
祁炀绕到她身侧,待上头墨迹干透,方小心翼翼将婚书收好,烟落托了腮仰脸看他,“我得同先生和世叔说一声,他们都是长辈。”
祁炀不由浅笑,“婚约已订,他们准不准都无济于事了。”泼皮无赖般的言论,恨不得当街抢亲一样。
烟落嗔他,“无赖。”
他也只觉得她可爱,勾唇一笑,露出三分傻气来,“我今天来也是准备顺道登报发一份申明的。”
“什么申明?”
“我们缔结婚约的申明。”他替她拢了拢鬓间的发。
烟落偏过脸去笑,脸颊上的一抹绯红漫到了耳朵尖。
恍然如梦一般,她于绝望之际遇见杀伐狠戾如他,却如绝处逢生一般。她自己都放弃时,偏是他捧着她一颗心,嘘寒问暖,在她崩溃无助时替她撑一把伞,在她窘迫难堪时为她披一件衣。
宿宁大学,散学了,易忱独独留下了陆衡,待人都走完了,方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来,递给陆衡,“是陆小姐的,洗干净了,请你代为转还。”
陆衡神色冷漠,“易教授,我一向敬重您,只是我和姐姐相依为命,从未见她那样伤心过,您辜负了她的心意。一方手帕罢了,教授扔了吧。”
易忱垂下手去,低头苦笑,“你不懂,我问心无愧,不这样,才是辜负她。”
陆衡愈发不屑,“既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当面还她?”
易忱眉心微动,沉默半晌,将那帕子塞到陆衡手中,捧了书离开了。
戏子
祁炀同烟落去了北平,听柳岚秋一场戏。
柳岚秋在广合楼挂牌登场,这是北平城最老的一所戏园子了,明代就建成了,颇负盛名。清朝康熙帝还来听过戏,赐过台联——日月灯,江海油,风雷鼓板,天地间一番戏场;尧舜旦,文武末,莽操丑净,古今来许多角色。
祁炀与烟落扮做寻常夫妻,进去坐下。
台上,柳岚秋唱的是《玉堂春》,嗓音婉转清亮,楼里挤满了人,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从日暮唱到天黑,柳老板在台前谢了场,回了幕后,楼里的人开始陆续离开。祁炀正欲起身,一只手却按在他肩上,将人按回座上,方俯身在他耳边说:“祁帅且等等吧,有人要见你。”
祁炀不动声色坐下,身侧站了个魁梧的男子,他们怕是一到北平就被盯上了。
烟落也察觉了,侧脸看一眼,正对上祁炀的目光,他轻轻一笑,说没事。
楼里人都走完了,曹兴榕才缓缓登场,满面红光,生得胖,把一身宽大的中山装挤得满满的,踱步到了祁炀跟前,笑盈盈地问:“久闻祁帅爱听戏,怎么样,今日柳老板的戏,可还尽兴?”
他身后跟了不少人,在楼内围了一圈。
祁炀翘了腿,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那两张戏票原来是承曹帅的情,失礼了。”好一出请君入瓮。
曹兴榕费尽心机地把他骗到这里来,自然不是请他听戏的。
身后有人搬了把太师椅来,还抬来张小案,上头搁了茶壶和干果点心。
曹兴榕挤进太师椅里,一手捧起案上的紫砂小茶壶,嘴对嘴啜了一口,腮帮子动了几下,唾了团茶叶出来。
“这次冒昧请祁帅来,是有事相商,可若下帖相邀,料想祁帅定然推拒,只好出此下策,失礼之处,祁帅多包涵。”他惺惺作态地致歉。
祁炀懒得与他兜圈子,冷哼一声,“曹帅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曹兴榕往嘴里塞了片杏脯,“原田将军想和祁帅交个朋友,托我引荐。”
祁炀愣一瞬,冷声问,“你和日本人勾搭上了?”
曹兴榕眯了眼,皮笑肉不笑,“话别说那么难听,国内那些军阀,有多少背后有英国美国的背景,我也没什么不同,各取所需罢了。”
他短短几年,手下枪械装备迅速扩充精进,离不开日本方面的资助。
烟落满是讥诮地看他,“日本狼子野心,寻衅出兵,刚占了沈阳,他结交拉拢国内军阀势力,其所图为何,曹帅当真不看不清么?还是曹帅要卖国求荣,铁了心做日本人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