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53)
对面的山口端起茶盏,吹开浮着的茶叶,浅啜一口。
“很……好……”山口会几句粗疏又怪异的汉语,毫不吝啬地用来夸赞这茶。
祁炀神色淡漠,掏出怀表来看了眼,问道:“人怎么还没来?山口大佐不是要食言吧?”
山口一本正经地摇头,“怎么会,我们是真心实意想合作的,祁帅再等等,人马上就到了。”
祁炀不言声,心底冷笑,好一个“真心实意”。
上来一个日本人,在山口耳边嘟囔了两句。
山口眉心微蹙,知道祁炀听不懂日语,也不避讳他,“都找过了?”
那个日本人毕恭毕敬的,“他死都不肯说,我们找遍了,没有发现胶卷。”
山口眯了眼,狠狠一咬牙,“曝尸三日,以儆效尤,也让城内潜藏的那些乱党看看和大日本帝国作对的下场。”
那人应一声去了。
不多时,一队日本兵来了,从十几辆卡车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入了邕宁城,分别在道路两侧站定。
祁炀和山口结伴下了楼,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堆记者来,举着相机一通拍。
祁炀侧首看着山口,沉声问:“大佐这是什么意思?”
山口滴水不漏地一笑,“中日友好,这是好事,自然要广而告之。”
祁炀明白,他是怕自己怀有异心,索性借媒体的手坐实了自己汉奸的身份。
山口面向他,伸出右手,含笑说:“希望我们今后能精诚合作,携手并进,为建立大东亚共荣披荆斩棘。”
无数的相机对着这一幕,祁炀一身英挺的军装,没能担起山河,先担起了这一世骂名。
他伸手握住山口的手,缓声道:“荣幸之至。”
闪光灯一片闪烁,预订了全国报纸的头版头条,从此他便扬名天下、举世淹骂。
不久,一辆小汽车缓缓驶了过来,车门打开,烟落自车上下来,环望昔日的邕宁城,到处飘扬了日军的旗帜,各处关隘都有日军驻守,已是改天换日了。
烟落遥遥看着祁炀,他同山口站在一处,一身军装,英姿勃发,立在日光下,镶金缀锦。
她知道他为了保全她在所不惜,烟落心底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祁炀到她身前来,低声问她,“没事吧?”
烟落咬了咬舌尖,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祁炀挽了她的手,“别说这些,先回家吧。”
山口打量着这郎情妾意的一对,忽然想到了什么,走了过去,眸光犀利地盯着烟落,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
一旁的人翻译:“之前和玉小姐关在一起的那个记者,藏了一枚胶卷,不知道藏到哪里了,玉小姐见过没有?”
烟落心头一跳,怀里的那枚胶卷烫得她一个激灵,她果断摇了摇头,“没有。”
山口眯眼观察她的神色,有些怀疑,凑近些朝她探出手去。
祁炀抬了胳膊一把挡住,他冷冷盯着山口,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她说没有。”
山口顿住,看向他,他满脸的坚决,随时可反戈相向一样。
山口权衡利弊,到底缩了手,颔首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正值初秋,夏日的暑气还未褪尽,日光朗朗,天地已现出天高云淡的模样。
祁炀和烟落坐上了汽车,一路回大帅府去。
烟落肃然看着祁炀,“先生还在日本人手里,得尽快救他出来。”
祁炀点点头,“你别急,我过后去和山口说。”
她应了一声,望向了窗外,城里有一队队巡防的日本兵,街上许多铺子都早早打烊了,一片萧条。
她有些怅然,“如果不是我轻信了那一封信,也不会连累了先生,你也不会被要挟,邕宁城也不会被日军占领。”
“不怪你,即便没有你,日本人也会千方百计地侵占邕宁。当年沈阳柳条湖一带的南满铁路真是中国军队炸毁的吗?当年日军炮轰宛平城之时真的有士兵失踪吗?”祁炀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都是借口罢了,不是你,他们也会找其他借口。”
他低眉看她,轻声问:“山口刚刚说的胶卷,你确实没见过吗?”
烟落静默许久,想起沈慕殷殷切切的嘱托,许久,“没有。”她抬眸,瞥见后视镜中,前面开车的何忧目光飘了过来,一瞬又错开了,仓促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山口当晚就去了千夜思,听说是邕宁城夜里最热闹的地方,满厅的舞女,踩着留声机的乐声,蝴蝶一样飘来绕去。
山口领了三五个人,换了便装,在包厢喝了几杯酒,就喊了赵予安过来。
赵予安只当是普通宾客,脸上轻车熟路地挂上笑意,“几位老板,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