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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旧(57)

作者: 枕霜 阅读记录

烟落心乱如麻地在美人靠坐下,她想起沈慕把胶卷给她那天,脸上是视死如归的决然;她想起他无数忧国伤民的文章;她想起他悬在城上的尸身……

祁炀站在游廊下,缓缓放下手臂,半身的红油漆,替无数国人耻笑着他通敌叛国一般。

祁炀到她身侧坐下,扭头望她一眼,凉薄开了口,“沈慕果真没有把胶卷给你?”他们夫妻十余年,她怎么骗得过他?她瞒着自己,他终究耿耿于怀。

烟落看向他,轻轻咬着牙,良久,“没有。”坚决得近乎冷漠。她不是不信他,只是不敢赌,事关抗战,沈慕以命相搏,她的信任在这些面前不值一提。

祁炀讥讽一笑,比起自己,她还是和沈慕这位先生更亲近些。

他疲惫倚着栏杆,沉默地点了支烟。

烟落看着他身上的油漆,心头又一软,那一桶油漆泼进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侧身挡住了她。

一切一切,到底是为了她,可她偏要狼心狗肺地苛责,“若是没有我,你会和日军拼死一战吗?”

祁炀一顿,他明白了,沈慕舍生取义在前,他的苟且就骤然显得那样不堪。

他看向烟落,目光寒凉,负气道:“不会,我又不是沈慕,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怀家国天下的赤子,为什么要去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日本人进城又怎么样,旁人不照样喊我一声‘大帅’。”

烟落深深看着他,眸底浮起一丝淡淡的失望,她低下头去,“明白了。”

她起身要走,胳膊又被祁炀拽住,他凉声问:“你更喜欢沈慕,是么?”

烟落看他一眼,半晌,“他是先父延请的西席,我对先生,只有敬重。”

祁炀缓缓松了手,她越是敬重沈慕,对自己就越会失望不屑。

宿宁大学打算秘密迁去昆明了,国土沦丧,日本人丧心病狂,遍地战火的国家,这些年轻的学生是未来、是希望。终有一日,他们会担起这片疮痍的山河,他们会在先辈浴血奋战过的土地上刻画出新的辉煌。

顾明乾把顾公馆给日本人腾了出来,山口约了祁炀来谈事情,为的是邕宁城商会的事。

室内一套新打的紫檀官帽椅,山口喜好古玩,顾明乾就投其所好。紫檀木稀少,他就把宿宁大学里当年祁炀捐赠的那批刻有《论语》的紫檀木碑给拆了打的这套椅子。

倒真是不遗余力,祁炀看看对面的顾明乾,恰巧他也望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瞬,不约而同地错开了眼神。

山口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含笑看看他们,说了一堆。

身后的人翻译说:“今天约了两位来,是为了商会的事情。商会新任会长由顾明乾先生担任,”山口看着顾明乾,“顾先生年轻有为,定能率领商会更上一层楼,为中日友好树立榜样。”

顾明乾微微颔首,“大佐过誉了。”

山口笑得开怀,“既然是新会长上任,总该有个仪式,届时我打算邀请记者来,邕宁商会欣欣向荣,那些反日言论便不攻自破了。”

祁炀低眉,把玩拇指上的一枚扳指,心底嗤笑一声。

“到时少不得要大帅登台讲话。”

祁炀抬眸,对上山口敏锐犀利地目光,他粲然一笑,“自然。”

山口心满意足,“听闻大帅喜好京戏,我对中华戏曲也仰慕已久,明晚梦楼荣鑫班开戏,不知大帅可愿作陪?”

“自然。”他淡声应了一句。偏拉他去,祁炀清楚,他的陈年旧事必是被曹兴榕献宝似地说给了山口听。

窗外啾啾鸟鸣,一阵风自枝桠间掠过,山口偏头看了一眼。

“我此来特意给大帅准备了一份礼物,请大帅务必收下。”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了一柄镶珠嵌玉的匕首来,按到桌上,往前一推。

山口说的是日语,还不及翻译,何忧就善解人意地上前去,将那柄匕首迎了过来。

祁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匕首,又听那个翻译道:“我把大帅当朋友,大帅和大日本帝国亦当同进同退才是。”

祁炀轻抚那柄精巧的匕首,抬眸对上山口警示的目光,他热络一笑,“自然。”

车子回大帅府去,祁炀坐在后面,透过后视镜观摩何忧的神色。

许久,“你听得懂日文吗?”他缓缓开口,目光沉静如水。

何忧愣一瞬,想了半晌方轻轻一笑,“大帅是指刚才的事情呀。我哪里懂什么日文,只是跟着大帅这么些年,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专心致志地开车,语调轻快。

祁炀漫声应一声,目光落回那柄匕首上,山口三番五次地敲打他,说明对他不是全无戒心。

小汽车逐渐减速,在街角拐了个弯,这么个空当,却有东西迎面滚了过来,钻到了车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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