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钰呵呵笑了笑,不敢跟老板说自己要把这面带去那里,生怕说了他又要把自己轰出去。便四处看了看,扯些别的话题:“疫病来的猛烈,你这买卖也做不成了。”
老板叹道:“买卖做不成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命啊。我是觉得长安到底是天子脚下,再乱也乱不出天去,总得有人管,不然,早就回老家了。人都讲究落叶归根,就算是死了也得死在自己的家乡不是。”
孝钰一时也有些悲戚哀悯:“算起来我老家也是吴越,却从来没去过。”
老板将面舀出来放进碗里,又打开食盒搁进去,想起什么,从角柜里找了一个素纱包团出来,一齐放进了食盒里,“姑娘,看在咱们是老乡的份上,给你一个我祖传的药包。咱们那边郡县几乎年年都会有疫病,世道不太平,匪盗杀了人就把尸体往河里一扔,等到来年开春那些腐烂了的尸体连同脏水四处流散,就会生出来疫病。老一辈人配了这么个药包,有病治病,没病预防,姑娘你带回去,世道不好,多保重吧。”
孝钰向老板道了谢,左手提溜着食盒,右手打着油纸伞出了门。雨下得大了些,水柱绵绵落下,如同穿起线的珠子,细密地在天地间织成了一道网。
她走到城门处,见千牛备军守卫严密,只许出城不许进城,若是遇上闹事的立马上枷锁押走。孝钰有些许犹豫,但见天色一点点地暗沉了下来,暮色降至,也顾不上犹豫,便跟随着人群一点点挪迁出了城门。
寻叶行苑本是皇帝陛下秋狩下榻之处,离长安并不远,走起来就是半个时辰的脚程。她到了行苑外,守卫的禁军却是不敢让她进,小郎将看上去顶多二十多岁,披着斗篷蓑衣,隔着雨幕嚷道:“沈贵女,你快回去吧,这里面都是患了病的人,我们这些人的命不值钱无法子只能耗在这里,您金尊玉贵的,何必这么想不通。”
孝钰抬眼看了看乌云绕顶的天色,道:“现下已是这个时辰了,你再让我回去,我已进不了长安城,城里进不去,行苑你又不让我进,若是我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全是你的责任。你可想好了,是我自己要进的,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怨不得你,可若因为你不让我进而出了意外,瞧我爹娘还有太子能不能饶了你。”
小郎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些怯色,犹豫着打开门,又低头瞧了瞧孝钰手中的食盒,结结巴巴道:“太医说,食物都得检查。”
孝钰忍了又忍,劈头骂道:“难怪让你来守寻叶行苑,你长没长脑子,这里面已经都是病人了,还怕传染吗?我这东西又不是给你们没得病的人吃得,是好是赖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医哪里知道去。”
小郎将抻了抻头,一想也是,便噤了声没再言语。
他给孝钰找了一身浸泡过药酒的外衫罩上,又拿了面纱蒙住她的口鼻,这才领她去萧衍的住所。行苑里的人都是这样一身白衣衫罩顶的装扮,各个行动极快,有端着药的,有搬运尸体的,还有在屋檐下烧纸钱的,宽敞宣阔的行苑巷道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味,仿佛这一片土地都是被人遗忘抛弃了的地狱修罗。
萧衍的住所近在眼前,确实行苑中最奢华气派的殿宇。西窗凌格子上的浮木雕花精细雅致,茜纱窗纸像是刚换过的,白腻的色泽中透着一点簇新的光亮。孝钰见窗前几个伺候的内侍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晋王殿下八成是没救了,每天那么多汤药灌下去,连点起色都没有。”
“前几日姜娘娘还派人来看看,现下已好几天没见宫里来人了。”
“听说陛下已应准让姜娘娘收养静穆王,人家得了个健康的皇子,还管这个病恹恹的干什么,都是皇子,一样的管用。”
“要说这宫里人也真够心狠的,这一个还没死呢,就等不住要寻下一个了。”
孝钰四处环顾,将食盒塞到小郎将的怀里,弯身从墙根拿起一根竹竿朝着这些人挥下去,气道:“再让我听见你们胡说,我就挖掉你们的舌头,一个个闲得慌是吧,还不去将庭院里打扫打扫,然后再去求神拜佛让他们保佑晋王,顺道再替你们自己求求。要是晋王出了什么事,我非回禀了陛下让你们一个个都去陪葬。”
那些人都是跟着萧衍到寻叶行苑来伺候的,得了这么个差事本就憋屈,乍一见人来打他们正要破口大骂,冷不丁见是孝钰,既诧异又胆怯,只剩下四顾躲闪的份儿。特别是听她说要让他们给萧衍陪葬,一个个三魂去了两魂半,连求饶都顾不上了忙散开各干各的活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