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兰心垂下头,细声说道:“我出门的时候,正好莺儿把甜羹送来了,估摸着那时候应是酉正一刻,从前母亲……”
她忽然停了一息,再开口时,语中已然有了几分悲戚:
“女儿的亲生娘亲从前就说,临睡前不要吃东西,又定下了酉正一刻这个时辰可以吃些垫垫,再往后便不成了。是以女儿知道是那个时辰。”
章琰“唔”了一声,没说话。
到目前为止,章兰心所说的一切,皆是实情,有不少人皆可作证。
章兰心又续道:“我去找母亲的时候,母亲恰巧不在,我在母亲屋中等了约有两刻,一直没等着母亲回来,我就只好先回屋了,却不想……”
她的身子突兀地颤抖了一下,齿关“格格”作响:“我……我一回屋就瞧见母亲倒在西梢间,身上好多……好多血,我就……我就……”
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惧色,似又想起了昨晚的情形,用力咬住嘴唇,吐出了最后一句颤抖的话语:
“我壮着胆子试了试……母亲的鼻息,母亲已经……已经断了气……”
章琰定定地看着她。
一如方才进屋时那样的眼神。
熟悉地,却又无比陌生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而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往后……好好儿的罢。”
低而微凉的语声,随着他的步履渐消散。
“咿呀”,屋门开启,漏下尺许天光,并数点细雨,随后又“哐”地一声阖拢。
章兰心坐在案边。
案上的茶盏,不知何时已然凉透了。
雨仍未歇,风卷起片片雨丝,无休止地拍打着屋檐。
章琰神色木然地踏下石阶,并未察觉到身后撑起的雨伞,以及周全吃力高举手臂的身形。
有那么一瞬,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侯爷,雨大了,要不要先回屋?”周全的语气中满是关切。
章琰如梦方醒,转首看了看他。
周全飞快低下了头。
那张痛楚到了极致的脸,他委实不忍多看。
“去外书房罢,我要写封信,稍后你送去许府,亲手交到许承禄手上。”章琰疲倦地按住了额角。
周全应了个是,忽觉掌中一轻,却原来是雨伞被章琰接了过去。
“马车下晌就走,太夫人和老夫人那里,先瞒一阵。”章琰再度说道。
周全应下了,又添补道:“侯爷放心,飞鸽已经放出去了,大姑娘去庄子这一路上,都是安妥的。”
章琰没说话,只在阶下站了片刻,旋即迈开大步,离开了跨院。
第306章 伤痕
细雨如烟,掠过国公府轩丽的屋舍。微凉的风来了又去,卷起落英,抛于阶前或檐角,落下斑斑红泪。
这等东风烟雨的好景,游湖是最为相宜的。
于是,认亲宴酒至半酣,便有那多金公子、富贵闲人,执长篙、乘轻舟,将一席人间欢宴,吃出了渔樵况味。
一时间,湖面上浆声欸乃,烟波倒影、水鸟翩飞,倒还真有点儿像是人间仙境,生生把个认亲宴变成了诗宴或茶宴。
徐玠却没去凑这个热闹。
闲的不是?
一个个脑满肠肥(此处特指他亲爹东平郡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书都读到某动物肚子里的家伙们,偏要去附庸个风雅,学着人家读书人搞什么画船听雨、凭水临风的花头巾,也不嫌丢人。
反正他徐五郎是丢不起这人。
是故,一俟察知东平郡王并国公爷有游湖作诗的意思,他立时尿遁离席,引得两位勋贵老爷很是惆怅,深感今日这桩雅事失色了许多。
毕竟,这群勋贵中最著名的“才子”,便是郡王府的徐玠了,几首名诗唱响大齐,若没了他在,那些二世祖又能写出什么狗屁玩意儿?
带着满腔的遗憾,王爷与国公爷双双坐上了画舫,而没过多久,那舫中便响起了震天的锣鼓声,却是唱起了一出《杀天门》。
徐玠于是大为感慨。
瞧瞧,还没离岸多远呢,这戏就唱上了,且还是杀气腾腾的武戏,都能把那满湖烟雨给炒熟喽。
说好的吟诗作对呢?
说好的雅致才情呢?
他就知道,郡王爷这个只会玩儿的,与国公爷这个只会打的,两下里凑一块儿,准定风雅不起来。
幸得他徐五有先见之明,早早走避了事。
不过,再一转念,徐玠却又满心地欢喜。
东平郡王已经向定国公正式提亲了,婚书也是当着他的面儿写下的,国公爷夫妇对这椿婚事很是满意。
这差不离就是定下了。
媳妇儿到手,徐玠的嘴角从那时起便一直咧着,耳朵根儿都快裂了。
所谓境由心生,因着心有欢悦,这软绵绵的雨,便也没那么讨人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