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陪笑道:“那敢情好,老婆子就怕白跑一趟。多谢鲁管事。”
鲁妈妈笑着摆了摆手,打着伞去了。
李婆子立在道旁,眼见那苍黑的背影没入风雪,方才紧紧捏住袖笼,呼出了一口浊气,旋即转首四顾。
雪落无声,天地间一派苍茫,不见人迹。
李婆子似是放下了心,遮掩着身形,快步转过院墙,随后在墙角停步,借着高墙并雨伞的遮挡,将袖笼里的纸条儿取了出来。
纸条上并未写字,只画着几个古怪的图案。
她仔细瞧了一会儿,口中喃喃有声,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而后,她便将纸条塞进口中,仰脖儿咽了下去。
直到这一刻,她那张总是欠乏表情的脸上,才有了几分舒展与活气。
她转过身,施施然往四下瞧了一会儿,便抬手按向了衣襟。
那里缝着一张银票。
一千两。
宝瑞钱庄,通存通兑。
李婆子勾起唇角,放下手,抬头看天。
透过千重雪影,她恍惚瞧见了那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正拍打着翅膀,向大雪深处飞去……
第408章 夜月
安氏醒来时,纱帐上正映着浅浅的一层薄白。
她恍惚了一下,以为天亮了,探手便要去掀帐子。
然而,手将将伸出去一半儿,远处便传来了敲梆子的声音。
“夺、夺、夺”,铿然三响,静寂且寥远。
她停了手,再细细凝一回神,隔间值宿婆子的鼾声忽又入耳,间杂着小丫头子磨牙、说梦话的声音,静夜里听来,有一种说不出地嘈切。
“是月光啊……”安氏喃喃低语。
月华清冽,照见她口中喷出的暖气,虚妄的一团白,很快便散得干净。
她慢慢躺了回去。
屋子里似是颇冷,便只这伸伸手儿的功夫,她的半条胳膊已然失去了温度,冻得微麻的指尖擦过凉滑的被面儿,透骨地冷着。
安氏将被子紧紧裹牢,耳听得窗缝里风声如尖哨,只觉寒意自四面八方涌来,衾间余温很快便被冰冷的空气攫取一空。
她拧起眉,旋即又松开,叹了一口气。
不消说,这是哪个婆子又忘记添炭了。
安氏张了张口,一声“妈妈”横亘于喉头,想要唤起人来将炭炉烧热,数息后,到底还是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罢了,在这山庄里头,吃穿用度又岂能王府时相比?
她婆媳二人原就是发配至此,下人们如今还不曾蹬鼻子上脸欺到跟前来,便已然是东平郡王治下有方、宅心仁厚了,再苛求更多,无异于自取其辱。
再退一步说,这些管事妈妈皆是积年老仆,安氏平素也并不敢太使动,也就那几个小丫头还算听话。
先忍一宿,明儿再说罢。
安氏翻了个身,阖拢双目。
夜阒人寂,本该容易入眠,叵耐隔间嘈切之声未断,忽尔又有夜枭幽鸣、风声低唳,竟是再不得消停,越听越便教人心浮气短。
她烦躁地抿紧唇,努力入睡。
说来,刚到庄上那几日,她对这庄上声息很是不惯,只觉扰人清梦,连着几晚不曾睡好。
而今回首,她却只想哂笑。
她安家又是什么富贵门户不成?
未出阁前,她住的地儿还不及如今这住处的三成,家中姐妹挤在一起,转个身就要撞膝盖、低个头便会撞上人。
那个时候,她却是夜夜好睡,何尝有过半句怨言?
不过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罢了。这一年半载的精致日子,倒把人给养得娇了。
安氏解嘲地摇了摇头。
最可笑的还是朱氏,到现在还在装呢,见天儿地在那脑门子上绑根抹额,青黄赤白褐换着带,病秧子也似,仿佛她朱家是什么高门大户。
我呸!
一个破落户罢了,真论家底子,怕还不及她安家呢。
安氏撇了撇嘴,再度翻了个身。
床板“吱呀、吱呀”地响着,似与窗外风声应和。
这声音触动了安氏的心,她一时有些惘然。
曾几何时,她三房屋中的床板,时常也会这样响上一阵子。
彼时她初为人妇,每每被这声音弄得心慌脸红,怕它响,又怕它不响。
那是她此生最快乐、亦最如梦幻的一段日子。因她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嫁进王府,与良人同卧鸳帐、共赴巫山。
或许,那也真的是一个梦吧。
安氏闭着眼,心底里的苦涩一点点泛上来
此际,春梦既醒,良人远在天边,留给她的,唯有被冷衾寒、孤枕难眠。
安氏的眼底渐渐有了潮气。
却不知,今夜良宵,那暖阁之内、红绡帐中,与她的夫君并卧着的,又会是谁?
还有她那可怜的寿哥儿,此刻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