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111)
离目的地还有七八分钟路程时,突然一阵脆响,噼里啪啦!无数杯子摔在地上炸碎了音乐。慌乱的脚步声若隐若现,音乐也渐远,张丽的喘息仿佛就在离我一米远的街灯下,涨涨落落。
她跑出去了?
“你跑什么啊!又没把你怎么样!”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但是信号不好,电流声很大又隔得远,我听不清是谁。
正想把声音再放大点,车身一个颠簸,我的手蹭到了挂机键,通话戛然而止。
手忙脚乱正要拨回去,电话一下响起来,我接到耳边。
“我回家了,你人呢?”
“哥。”我缩起脖子,“你别担心,保镖跟着我呢,我去找我一个同学,她出了点麻烦。马上就回来了。”
“在哪?”
“焦点...”
“我现在过来,叫他们看好你。”
郑子闫挂了电话,我再拨给张丽时却没人接了。连着打了四五个都一样。
我探向前排,“还有多久到?”
“过了这条街头。”
张丽为什么不接电话?ktv太吵还是不方便接?
“哥。”我拍拍前面年轻男人的肩膀,“帮我报一下警。我同学可能出事了。”
男人掏出手机打了电话,转过头安抚道,“按情况出警时间大概五分钟,我们先过去找。”
我点点头。
夜店一条街的灯牌如彩云压城,锋利的边缘割开夜晚,流出一泼浓稠的黑。车在灯牌前停下,我拉开车门一跃而下,朝大门跑去,乌鸦紧追而上。
我猛扑到前台边,“今天有没有一群高中生过来开包间?”
前台摇头说不知道,“是不是高中生我们也看不出来,再说这我们也不能随便告诉...”
“算了。”我摆摆手,“我自己找。”
一家有四层的ktv,我们分两头行动,像穿梭在蚁巢的三只蚂蚁,到处乱窜。撞开无数个陌生人的包房后我们在二楼会和,并没有找到张丽。
“小关,你同学是不是说错地方了?”男人擦了擦满头的汗,杵着膝盖微喘。
“不可能。”我调转目光四处搜寻。
左边的包厢在高歌友情,友谊天长地久,友谊震耳欲聋。震耳欲聋的友谊里,尽头的安全通道四个绿字飞快胀大,占满我的视线。
我舔舔干燥的唇,向前走去。
右边的包厢在歌颂勇敢,什么相信自己勇往直前。我勇往直前的这条路却格外漫长,走廊在我眼前无限延伸,随着我走近,尽头的门却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在那扇门小到快要消失前,我伸出手,却奇异地碰到了门把。
包厢里音乐响起,“just fight for it!”
勇敢的高潮突如其来,门应声而开。
走廊里金色光球直射进暗无天日的楼梯间,像一盏追光灯,牢牢锁定舞台中央的主角。她正以一种壮烈的姿势仰躺在舞台中央,像悲剧最后英勇赴死的角色,谢幕前的辉煌笼罩着她的死亡。
两边歌曲进入尾声,竟一同抒情起来,婉转的曲调叮咚流淌,我身后是一片退潮的海,身前是一段尖锐的楼梯,楼梯下躺着圣母玛利亚,她的身上开满了鲜红色的梅花。梅花一朵连一朵,接成片蔓延到阶梯上。那些梅花开得太茂盛,我甚至都分不清哪一朵是哪一朵,花瓣都黏在一起了。
身后有人大喊,有人在叫救护车,有人把我往回拉。
我甩开人,一步步踩着梅花往下走。花苞在脚边盛开成鲜艳的花,我走到最大的那朵身边慢慢躺下。
我躺在玛利亚身边,周围也开满了鲜花。她头发旁的花苞钻进我的耳朵盛放,世界瞬间一片晴朗了。
她微弱的呼吸时断时续,花朵的腥香愈加浓郁,我侧身凑在她耳边笑,“我听清楚了,他是谁。”
第52章 对不起
我六年级的时候,c州逸镇的黑老大死于一次海洛因注射。逸镇是个小地方,黑老大的死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这个人口不到七万的小镇。那天我正在上英语课,唢呐声如蝗虫过境,穿透死气沉沉的教室。我趴在窗口往外看,八个男人抬着棺材走过街角。这是我对死亡最初的记忆。
警笛和救护车一同奏响,像两只残破的唢呐,哀乐冗长又刺耳。张丽全身都是红色,我看不到那双可怜的兔眼了。她软绵绵犹如一条无骨鱼,在哀乐声中被抬到救护车,像抬进一个白色棺材。棺材摇摇晃晃向远处驶去。谁拉着我的手,谁又抱着我的腰?我没有害怕,真的,我只是担心车过了街角,会不会和六年级英语课上的棺材一样消失不见?我忘了怎么去到的医院,也忘了怎么站在手术室门口。
头顶的灯牌写着“抢救中”,红得像一道催命符。我静静注视着它,直至眼前一片血红。血红中有人一把将我拥入怀,于是我感到了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