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22)
那时候我生活在城中村,关梅管得严,所以很少出门,不知道有电影院这种东西。难得一个住在我家楼下的孩子和我说上几句话,玩了两天后他邀请我去看电影。我受宠若惊,犹豫片刻答应了。他带我去了电影院,海报上一群男人簇拥着一个女人。影厅里男男女女都有,人不多不少,十几个的样子。大屏幕一亮放起广告,还没有熄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脱了裤子。他大叫一声跑了,有女人上来给了我一巴掌,骂我变态。我光着屁股被工作人员赶出了电影院。那天太阳特别大,烤得我屁股发烫,上下两头都是裂开的火球。我提起裤子,转头好好看了看海报。原来海报上女人和男人都穿着衣服,电影不是电影。
然后我就不看电影了,我会闭着眼睛神游天外,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sinx和cosx的关系,比如爸爸现在在干什么,有想我吗?他为什么找不到我?我和他就在一个城市,他能力这么强,人脉这么广,为什么找不到我?
想着想着淌眼泪,他们会打我几巴掌,让我个小婊子别他妈装纯!
我就想其他的。
等我见爸爸第一面会说什么?爸爸你好?叔叔你好?你知道我是谁吗?最重要的一点,我怎么才能让爸爸喜欢我?喜欢一个不再是他儿子的儿子?
后来我想到了。
新鲜的东西摆不了多久就会变质。但变质只是时间上人造的相对参照,大米酿成酒,酒能保存百年,所以变质的才是永恒。我演过很多不是电影的电影,并且深深入戏。演员入戏到极致就变质了,变成不是他自己了。我已经变质了,变成不是我的我。爸爸只要和我演上一部,必定食髓知味,对我欲罢不能,到时候他喜不喜欢我将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再离开我。
在见爸爸之前我要干什么?
我要好好演戏,我要把我放在电视外,不是我的我放在电视里。不是我的我演电影,电视外的我看电影。
最后我破涕为笑,电影里外真假难分。
他们有时候也打我,吸了毒的人下手没有轻重,我经常浑身青紫去上课。到初二这些人不打我腿了,同学才知道原来我不是瘸子。那时候我不说话,成天用下眼白看人,没被校园暴力还真得感谢这身伤。
也得感谢这些小喽啰没钱再给别人买白粉,不然我早都被他们控制了。
没时间仔回忆往事了,我屏住呼吸,压下心跳,弓腰慢慢挪到走廊最里的厕所间打开窗户,飞尘扬起几层,呛得我差点大咳出声。
我捂着嘴巴往下看,目光所及漆黑一片。不过没关系,我很久之前就踩过点,背后这条巷子没有监控,水泥地是硬了些,但三楼我都爬过,这么点高度不算什么。
我把鞋子装进大衣口袋一撑而起,抬脚蹲上窗沿,最后看一眼走廊那头的方形黑洞。
黑洞边缘镀了一圈暗红金光,像一幅扭曲泼墨画。
我深吸一口气,咬紧防滑手套纵身一跃。
啪!
单手掉在水管边缘,血管在我体内抽动,迫不及待根根爆裂,胸前火烫湿润。
眼前突然一片极夜,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得我头晕目眩。我咬紧牙关,曲起腿绞上竖直水管,接着双手紧紧抱住。
我后仰着胸不让血蹭上管道,原地缓了一会儿,一点点抱着水管往下搓。
离地面还有一米不到的地方我松开手一跳,稳稳落在水泥地上,高跟鞋也从口袋滑出,砸个脆响。
“谁?“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迅速匍匐在地。
“操!屁大点声音你紧张什么,打麻将不专心啊老张!”
开窗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又原地趴了几秒,站起来打开手机电筒照了照。
没染上血。
我抄起鞋子开始狂奔,凭着记忆一路穿过无数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胸口越来越疼,顾不上走路姿势了,我把帽子在下巴处扎紧,衣服拢着胸口不让血落下。幸好没脱袜子,不然脚心掌纹都要被我跑没了。
我跑回废弃公园,在杂草中跌跌撞撞前进,冲进公厕里脱个精光。
绷带在月光下斑驳一片,我用关梅的衣服随便擦了擦,感觉伤口没再流血以后冲干净手脚,脱了袜子和关梅的东西一股脑塞进红色塑料袋里。
我从角落翻出书包,穿好自己衣服,拎着塑料袋光脚走出公厕。
这公园除了杂草丛生,还有很多空旷的地方,土松草稀。
我找了个较为隐蔽的位置,把塑料袋扔在地上,翻出陶瓷刀装回包。这玩意儿烧不化,扔了不放心,先带在身边吧。
从书包夹层拿出玉溪,这半包烟被郑子闫掀翻后全落上灰了,但不影响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