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真的想要说刚才那句什么相识多少年的话。只不过是为了引出“历史”这个关键词而已。
他是在暗示着她, 他差不多也猜到了她呆在屋顶半个晚上, 在考虑的差不多都是和“历史”有关的沉重事实;虽然她选择不对他说出来, 他也能够猜到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所以这一次,她至少欠他一个好好的解释,而不是什么甜言蜜语敷衍过关——
想明白了这一点, 柳泉禁不住险些叹息出声。
……也对啊。
天下五剑不需要她善意的隐瞒, 即使出发点是为了爱。
他们之间一直近乎毫无秘密一般, 他曾经旁观着当初她为了完成任务而对副长近乎执拗的追逐,她也曾经带着一点好奇与震撼地思考着他当初究竟是如何与神无响子相伴了那么久的过程;他注视着她在箱馆的密林间穿行、检查着最终一战的布阵,她也注视着神无凛音站在她的面前、为了他对她产生的感情而憎恨得面目扭曲——
到了最后的最后,仍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并肩坐在这屋上,眺望着夜空中美丽的月亮,是吗。
即使是为了那些不管多么丑陋、也坦然把最真实的一面袒露在对方面前的过去——那也是他们曾经历过的“历史”——
也必须,对他说些什么,是吧?
柳泉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同样抬头凝望着夜空里的圆月,说道:
“之前,我坐在这里,想着——”
她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着合宜的措辞,然后才继续说道:
“‘历史’,是什么呢?”
她问出来的,仿佛是个很平常的问题。然而,三日月宗近却微微一凛。
不过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继续聆听着她的发言。
她再度停顿了下来,这一次比之前花的时间都还要久一点;最后,她又开口了。
“所谓‘历史’,大概就是构成【我们】的一部分吧。”
三日月宗近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显得有丝意外,低声轻轻重复了一遍:“‘构成【我们】的一部分’?”
“啊。”柳泉肯定地应了一声,出神似的望着夜空,片刻之后,才慢慢又说道:
“没有那些‘历史’,也不会成就今日的‘我们’。不经历那些‘历史’,‘我们’也无法变成一个更好的人;说不定也无法像今天这样,并肩坐在一起,看月亮……”
三日月宗近好像有丝惊讶。他终于侧过脸来望着她,沉吟似的思考着她刚刚所说的内容。
察觉到他的动作,柳泉也同样转过脸去,朝着他报以微微一笑。
“我们的过往,他人的过往……无数人的‘过往’,才构成了我们现在所要维护的‘历史’。”
“这个过程中或许有巨大的痛苦,有甚至是我们无法挽回的缺憾……我们会做错选择,会失去重要的人,会软弱得不敢面对离别,会为了不能如愿以偿而痛哭失声——”
她平静地慢慢说着,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就仿佛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从她内心的最深处绞扭着发出来的声音。
都是,她最努力想要发出来的声音。
“……然而,不经历那些挫折、痛苦、无奈与离别,我们就不可能成长到今天这一步。”
“每一次经历那些,都教会我一些东西。我所割舍掉的,或许是极为珍贵的;然而,没有那些我所失去的,就不会有今日我所得到的……”
她明澈得如同黑水晶一般的眼瞳凝注在他的脸上。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她的声音温柔宁静,像是庭院里从惊鹿的竹筒中一颗颗滴落于池中的水滴。
“我们,是走过了一段多么漫长的道路,才终于来到这里,站在对方面前的呀。”
她微微一顿。
面前的这个人,甚至其实不在自己上一世的千千万万人之中。他的时间也不在自己上一世的千千万万年之中。假如自己没有那段不可思议的经历、不可思议的遭遇的话,是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来到他的面前,可以肆意地拥抱他、任性地亲吻他,期待着会有更热情更美好的事情在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
她朝着他弯起眉眼,笑了。
“三日月……对此,我充满感激。”
他看起来好像非常震惊似的。那双著名的、内蕴新月之形的美丽眼眸微微睁大了,薄唇慢慢开启,却只能发出一个代表惊讶的单音节来。
“哦——!”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稀奇。你也有今天吗,你这个……芝麻馅的贵公子,切开黑的老爷爷?
她不禁眨了眨眼睛,主动探过手去覆盖在他放于身旁的那只手上,不再看他,而是重新把目光投往夜空中的那轮圆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