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47)
我也始终记不清我那天躺了多久,等我再次清醒,人已经躺在医院里。
阳光很刺眼,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
坐在病床边的是晏阳他妈,她正低头发呆。
她没有发现我醒了,我也没叫她。
我不叫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一时间想不起来她是谁,就像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慢慢的,我的意识开始苏醒,它并不是走失了,只是醒来得比我的身体要稍微晚一些。
后来医生说我这是病理性的迟钝,受精神影响,意识和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反应迟钝。
所有不受控的情绪在那个时候都已经被平复,我的精神状态也稳定了下来,在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又像个正常人一样有了愧疚之心。
我看着她,想起她,想起这些年她对我的照顾。
我们是真的非亲非故,她非常努力地在接纳我。
要说这场闹剧最无辜的人,真的就是她跟晏阳。
晏阳。
我想起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阳光,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闭着眼,睡不着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听见脚步声,然后听见那个男人轻声跟她说让她去休息。
“没事,我刚刚睡了一会。”
“我陪着吧,”晏阳他爸说,“你去看看晏阳。”
我睁开了眼,因为听见的晏阳的名字。
那男人看见了我,下意识皱眉,但他的这种反应已经伤不到我,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了。
晏阳他妈也发现我醒了,似乎有些尴尬,她很快移开视线,说:“我去叫医生。”
她出去了,他关上了门。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他给我的痛苦又多了一层——我明明可以死了,他又把我拉了回来。
他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我们看着对方,眼里都没什么情绪。
大闹过一场之后,该活的活下来了,该死的那一部分也死透了。
他说:“谈谈吧。”
“谈。”我发出声音时,是哑的。
他坐在那里叹气,又是好半天的沉默。
“准备以死谢罪吗?”我说,“还是准备杀了我?”
“我先道歉,”他的白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多了,“我确实对不起你,你恨我没有错。”
他抬手,用力搓了一下脸:“是我对不住你,我害了你。”
我看着他坐在那里说完这句话,接着他哭了出来。
一个快要六十岁的男人,满头白发,捂着脸痛哭。
他在哭什么?
哭我?哭我妈?还是哭晏阳、哭他自己?
看着他哭,我本来应该觉得痛快,应该大笑,可是眼泪却掉了下来,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觉得一切都好荒谬。
第48章
医院是个能让正常人发疯、疯子镇定下来的地方,我坐在病床上的时候是那段时间以来最平静的一段时间。
不过,这种平静也没有维持太久,当一双手把我眼前弥漫了二十多年的浓雾挥散开来,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剧作家都喜欢写悲剧。
悲剧让生命充满了张力,更刺激,更深刻,也更致命。
他说:“对于你来说,我不是个好父亲。”
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一直看着窗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承认自己对我从来没有过该给予的关心,然后让我离晏阳远远的。
但事情并没有朝着我预计的方向发展,当我得知来龙去脉,甚至已经不知道可恨的究竟应该是谁。
那天他坐在我的病床边,跟我道歉,跟我诉衷肠。
从他的口中我得知,当年他跟我妈结婚也是经人介绍,相识半年,觉得彼此还不错,两家长辈都催婚,于是就结了。
结婚没什么,他们俩都不是抗拒婚姻的人,婚后生活也还不错,夫妻俩虽然说不上多相爱,但相敬如宾,也都抱着好好过日子的心态在一起往前走。
结婚三个月,我妈怀孕,他们都很开心。
变故发生在我妈怀孕的第七个月,突然有一天晚上,他觉得呼吸困难,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妈正面目狰狞地掐着他的脖子,他以为她是做噩梦了,叫她她却毫无反应,最后他不得不强行把她按住。
一次是噩梦。
两次是噩梦。
可是接二连三发生类似的事情,甚至有两次他下班回家,刚一进门她就拿着菜刀追他,嘴里还念念有词,是说他要害她。
那时候他还是意识到不太对劲,开始害怕。
等到她清醒状态下他提起这些事,要带她去检查,她就开始大吼大叫,疯了似的砸东西,甚至打自己的肚子。
他怕得不行,怕她伤到她自己,也怕她伤到肚子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