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52)
他不见了。
在这种时候我或许真的像个精神病人。
这两年里,我成了流落孤岛的旅人,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成了孤岛上的一棵树。
我不想离开,也不知道怎么离开了。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如这里更像我的归宿。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直到不再有人为我支付费用然后被医院扫地出门,没想到在那之前,事情发生了转机。
医院有活动室,没有攻击行为的病人可以去那里自由娱乐。
我很少去,因为太吵了,但有一天刚好路过,恰好电视开着。
里面传来钢琴曲,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我的角度看不清电视屏幕,可就是觉得这首曲子是晏阳弹的。
我着了魔似的走进去,有人围着我闹,我却毫不在意,走到了电视前。
竟然真的是他。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坐在三角钢琴前动情地演奏,特写给到他纤长灵活的手指,然后我就仿佛被枪击中了灵魂。
他手指上的纹身不见了,那枚说好了永远不会被摘掉的戒指,被他“摘”掉了。
我左手无名指开始发烫,火很快蔓延至全身,短短一首钢琴曲的时间我已经被烧成了一撮最细碎的骨灰。
第53章
我站在那里看完了晏阳的演出,他变了很多。
不是都说电视屏幕会把人压扁显得很胖?可是电视里的晏阳却瘦得我差点认不出来。
他起身的时候是面带微笑的,可眼睛黯淡无光。
我站在那里,身后是吵闹的疯子们,电视机里面是另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
他穿着精致的礼服接受众人的仰慕和掌声,可他的笑却好像带着幽幽的哭声。
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疯子看谁都像疯子,但当时我站在电视前面,隔着屏幕看晏阳,总觉得他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知道木偶吗?
那种被注入了奇怪灵魂的木偶,他会笑会闹会在人满为患的世界里握紧自己的一隅,可是,他漂亮的皮囊后面藏着的却是另一个别人碰不得的灵魂。
那天我抓着看护的手腕让他们把他也关进来,我信誓旦旦地说:“他病了!”
当然没人会听我的话,他们只觉得我又犯了老毛病,毕竟那时候晏阳已经是名声赫赫的青年钢琴家,而我是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废物。
我这个废物又被关了几天,不能出去,也懒得说话。
我盯着自己手指上的纹身看,有那么几次甚至想干脆剁掉这根手指算了。
晏阳不稀罕了,我也没必要坚持。
我们俩的关系大概再也无法修复,断了的红线是没法重新接起来的。
那之后我连活动室也不去了,医院的人翻来覆去为我做检查,两个月后又开始劝我出院。
我对他们说我这种执意要留下的状态就能说明我还没有康复,因为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愿意留在这个地方。
别人总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疯子赶快离开,我却跟他们恰好相反。
医生说:“你接下来需要的不是我们。”
照他说的,我接下来只需要按照医嘱服用治疗双相的药物就可以了,而且我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不需要住院。
我依旧赖着不走,其实原因我自己知道,我很清楚外面已经没有我立足之地了。
可最后我还是出去了,因为晏阳来了。
我以为我再没机会跟他见面了,他不会愿意见我,我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他爱我也好,恨我也好,我们不再见面不再联系其实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做他光鲜的钢琴家,被一切我无法拥有也并不稀罕的爱包围着。
我退出那个世界之后,他也可以重新做回父母的好儿子。
多余的是我,把我割除之后,一切都回归正轨。
我以为他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料到,除夕之夜,他来了医院。
我真的认不出他了,两年而已,晏阳瘦得脱了相。
一开始看护说有人来看我,我还以为又是那个挨千刀的男人,当时我正坐在窗边跟自己下棋,当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我甚至连头都懒得抬。
后来看护出去,房门被关上,站在屋子里的人始终沉默着。
他不开口,我也不吭声,我的棋艺进步飞速,但每次跟自己下棋最后都以掀翻棋盘作为终结。
这一次也一样。
棋子散落一地,噼噼啪啪,衬得这房间安静得更加诡异。
我的目光顺着滚动的棋子看过去,落在一双鞋面上。
那个瞬间对我来说就像是眼看着一道闪电击中自己,然后意外发现我竟然还活着。
我顺着那双鞋往上看,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肩膀、脖颈,还有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