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来娇(60)+番外
乐游吻了他的陈伤。
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密密匝匝的亲吻。
本以为自己会摔进万丈深渊,但被一个吻接住升入云端。
他是罪奴入宫,比别人去的更加干净,那里只有一片平整的伤疤,他不愿去回想,除了受刑,从没让人看见过不堪伤处。刑余之人,打小儿就不敢多喝水,嘴唇干的出血也只敢略润润,直到他成为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才能有痛饮一盏茶的从容。他有权势赫赫有财宝珍玩,但永远不能像正常男子一样骨架宽阔身形高大,连练功都要比人多吃几倍的苦头。蚕室里的一个月是他无数次噩梦的来源,痛,刻入骨髓的痛,恨,毁天灭地的恨,为什么祖父要贪墨弄权尽夷三族,为什么自己要托生在宁府,为什么不能一刀在脖子上给个痛快。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恨命不由人恨天道不公恨自己被人羞辱还不愿去死。
但现在他似乎没那么恨了,甚至庆幸自己没有勇气去死,旧伤在乐游的口中治愈,如果早死了这么好的妻子就归了别人。我可得好好活着,他想。
“你,很好。”宁原道捂着眼睛说,甚至带了鼻音。半生风霜被抚慰成桃花春水,整日担惊受怕的小原子,身负巨大秘密的宁公公,位高权重的东厂提督,似乎二十年来所有不甘与屈辱都能释作飞灰,入过十八层地狱,上过九重离恨天,如今回首来时路,只见钟声连云绯。
乐游蛇妖一样缓缓贴过来,拿开宁原道遮住眼睛的手,似乎要看进他心里去,“督公,夫妻一体,您从来都是乐游心里最好的男子。”
宁原道眼尾微红,转眼占了上风。
罗帐成了柳畔风塘里虽水波摇动的小舟,上面绣的蝴蝶和折枝花混成大团分不清的花色,一阵眩晕后,云雨初歇,帷帐里只有沉重的气息。
“我比你大了十几岁。”宁原道突然感叹一句,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甘。
“您就努力多活十几年,陪妾身。”乐游有气无力。
他失笑,“哪能贪心太多,只是不知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宦官没有子嗣,乐游娘家败落,也不可能把她接回去奉养,难不成真的去庵里做居士?那也太清苦了些。宁原道心里有一个回答,但是不能自己说出来。
乐游捂住了他的嘴,“真有那么一天,我活着还不如死了,白绫剪子,牵机毒药,总能陪你走的。”她在这世间留恋的只有宁原道一份感情,一个没有空调冰箱暖气不能穿短裤吃雪糕还不把人当人的地方,乐游真的完全放得下。宁原道又是一个恨不得把自己给栓腰带上的脾气,乐游觉得到时候要是自己不跟他走,他能从坟里跳出来找人。
宁原道在芙蓉面落下细密的吻,努力压抑自己的喜悦,“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我说的,到时候求您带妾身走。”乐游懒得戳破他的小心思,今儿他生辰,多顺着些嘛。
“我从没像今天这么欢喜过,真好,真好。”他激动地语无伦次,像只小狗一样毫无章法地动作,在雪腻肌肤留下鲜红的痕迹。乐游心中酸软,不由轻轻抱着他的头抚慰,宁原道一时更加没有分寸了,甚至把人咬出血丝来。
那晚乐游的铃铛声响到了三更。
天地万古,人生百年,今生今世碧落黄泉都要生死相随。
回家
六年后。
几只灰麻雀叽叽喳喳扑棱着翅膀飞,有的在屋檐上啄羽毛,有的在正房廊下的花盆上跳脚,一溜西湖柳月顶着圆满娇艳的硕大花朵金黄璀璨,衬着青砖院落都生动柔和起来。
中秋将近,谁都知道今儿个表少爷过来度中秋,夫人早早吩咐下务必在表少爷回来前打点好。众人丝毫不敢马虎,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务求让夫人满意,尺水阁厨房一大早就杀鸡宰鸭忙活热火朝天,管花木的赵嬷嬷更是昨日领人赶着把各色花卉都装点好,想法子让花期逢上中秋这些天。
内室几案用青釉剔划白卷草纹的花口瓶里供着几枝粉白的鸳鸯芙蓉,窗台上绿牡丹正是碧玉晶莹好颜色,一身松花色绣兰花潞绸襦裙的女子坐在铜镜前,正值桃李年华,比芙蓉牡丹更加妍媚。
“翠带姐姐昨儿个还说呢,院里今年保不准能出个秀才。”玉带边给乐游梳头边说话。
五年前,借着圣人万寿节名头,乐游以咸阳斋的名义出钱建了一个感圣抚幼院,皇帝还垂问过此事。
当时宁原道恭顺地回答,“奴才一个阉人,名声不好,要是让人知道奴才出力了,恐怕宁可摔死孩子也不送过去。况且本就是为扬圣人仁孝教化,百姓该感念圣人恩德才是,不必知道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