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主位上不惑之年的皇帝指了指大皇子:“弘烨,你说说看,朕是该依照律法,还是该为一己血脉之情偏私容情?”
猝不及防被点名,李弘烨知道这是一个亘古难题。
若他答偏私,那么就是不重律法,将来何以依法治国。若是答依照律法行事,难免会被指责冷血无情,为君需有仁德之心,冷酷薄情,那是暴君。
李弘烨拱拱手:“这个问题,儿臣答不上来。”
同样的问题,皇帝又考校四皇子。
李巡往皇帝身边的皇后看了一眼,回:“国有国法,律有律法,律法不外乎人情,在公平公正之于,在条条框架的冰冷律法里,可以酌情,但不可枉法。”
大皇子心里嘀咕,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可不知为何父皇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
最后,皇帝看向角落里跟个空气人似的八皇子:“在国子监读书已有几载春秋,你也说说自己的看法。”
直到这时,大皇子才发现原来八皇子也在,反正这个八弟不受宠,大皇子根本没放到眼里。
李筠从角落里站出,恭敬执礼:“回父皇的话,儿臣自小听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儿臣犯了法,父皇要治儿臣的罪,儿臣欣然接受。可如果换作儿臣,儿臣定会偏私自己所在意的人。”
说罢,八皇子退至一旁,感觉有两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他抬眼,对上长公主和驸马善意的眼神。
李筠抿了抿唇,头低得更深,只盯着脚尖。
他尚且年幼,说出的话,父皇只会觉得一团孩子气,不会真的放到心里,如果运气好些,还能留下几分重情重义的印象。
皇帝多看了几眼八皇子,揉了揉眉心:“边关刚递来几封要紧的折子,这件事,还是等大理寺出了结果再议。”
皇帝走了,长公主一心牵挂女儿,匆匆与太后说了几句话,其他人倒是想与太后亲近,奈何太后推说精神不济,要去补眠,更是没有逗留的理由。
坤宁宫,主殿。
皇后将后背靠在贵妃塌,见下手的四皇子吞吞吐吐的表情,道:“你是想问,方才本宫为何打断你?”
李巡回:“母后想让儿臣与公主府联姻,如今清平县主出事,如果我们雪中送炭,岂不是更能博得长公主与清平县主的好感?”
皇后不赞同摇摇头:“如今事情还未明了,贸然开口替楚长宁求情,万一楚长宁真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把火最后可能烧到我们自个儿身上。在皇宫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说着,眼神扫到殿内最显眼的一座红珊瑚摆件,皇后眉心跳了跳:“凝秀,还不赶紧将它收起来,瞧着就碍眼。”
四皇子:“……”
走出坤宁宫,四皇子回望,摇头一叹:“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明哲保身,可有一日我们出了事,又有谁会从中斡旋,会伸以援手?”
绿草芳华,三月春风,吹得人心口冰霜一样的冷。
“县主,是我。”
盘腿坐在绸缎铺就的贵妃塌里的楚长宁,从书籍里抬头,将面前的人辨了辨:“卫探花,你不是在翰林院当值,怎么……?”
怎么穿一身大理寺官服?
卫青云提着食盒,观里头空间狭小,但光线通透,地面打扫得极为干净,有桌有椅,长条案焚着好闻的檀香,很是清雅。
看到她悠然自得的模样,他心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在翰林院修撰史书时,帮大理寺破了一桩陈年旧案,然后就调来大理寺任职。不说这些,我到天香居买了几样糕点,县主要不要尝一尝?”
楚长宁的目光重新回到书本,语气淡漠:“如今全盛京的人都在背后唾弃本县主,卫寺正以后不要再来,省得被连累。”
卫青云有千言万语要对楚长宁说,可一见到她,那些话就好像揉碎了的云,淅淅沥沥在心口下起了小雨。
他喉咙发堵:“下官不怕,只要县主安好,下官不怕被连累。”
等了片刻,楚长宁一页未翻,卫青云又道:“我翻过卷宗,看到里面的证词。县主找借口故意将玉镯让给了那位许小姐,我就知道县主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好人。”
“好人。”楚长宁干脆将书籍扔到一边,来到他面前,隔着一扇实木牢柱,她掩唇轻笑:“这是本县主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唆人行凶,人证物证俱有,怎么,你觉得我是无辜清白的?”
清澈如湖水的眼眸一眨不眨,文弱的青年男子坚定道:“只要县主说没有,卫某就信你。”
楚长宁本没抱什么希望,当卫青云说信她时,仍是没忍住抬眼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