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万里定山河(245)+番外
冀州公侧望向如山一般的宗庙牌位,笑得愈发歇斯底里,他忽然抬手,一把扯落牌位下的锦缎垫布,数百个灵牌被他掀得漫天零落。
长明灯一倒,瞬间燃着了锦缎垫布,宗庙里当下着了大火,朱九变见状,仓惶逃至一侧华柱之后。
冀州公抬手,伸出一根食指,笑着指向祝政:“你,弑父。我,弑族。”
冲天火光中,冀州公面上似是笑着,张开双臂:“我大周国祚,万年绵长!”
火势愈旺,尚未扯落的灵牌被烧得噼啪作响。冀州公的狂笑在宗庙中不住回荡。
大火之中,祝政肩背平直,坐姿依旧镇静端方。他定了片刻,方才摇头低声道:“从伯,自炎黄起,未有哪个朝代,能屹立万年。”
冀州公缓缓回身。
烈火给祝政冰霜似的面颊笼上层暖光,他定然道:“天子,顺天道之义;君父,念万民之安。其余的,便都交由天定。”
宗庙里,乱七八糟的供香滚了一地,香灰也倾了半案。
大周自武王起,一统中原,福泽绵延百年。祝家一时繁荣,人丁兴旺,可眼下还活着的,也就剩下冀州公祝展和眼前这位周天子祝政。
冀州公怔怔立了片刻。
他背着大火,站在祝政身侧,声音更如游丝一般:“政儿,从伯……能抱抱你么?”
祝政稍稍侧脸,冀州公的袍边就在他袖侧,润了灯油又沾满香灰,肮脏得厉害。
他徐徐起身,转过些许角度,冀州公缓慢回头,僵硬地揽住他的肩膀,如此一来,祝政便不自觉地面向宗庙大门口。
门口屋檐之上,有一弓箭手,正拉着满弓,死死瞄着祝政的眉心。
原来早有准备的,不止祝政一人。
弓箭手箭在弦上,但凡冀州公任何一个暗示,冷箭便会破空而来,刺向大周天子、也刺向他唯一的亲眷,祝政。
冀州公轻缓拍着他的背,凑在祝政耳畔:“政儿,今日从伯,饶你一命。以后再见,就但凭本事吧。”
他用力揽了一把祝政的肩背,那弓箭手凝神看了会,满弓稍稍松弛,弓箭也缓缓落下。看来,这个略显僵硬的拥抱,正是放过祝政的信号。
“出了这个宗庙,我便再也不是你的从伯了。”
冀州公终于松了祝政,他稍退两步,似最后一眼那般,以目光仔细描摹过祝政的面容。
经过一番歇斯底里,他的嗓音已有些沙哑:“我……只管着一州百姓,政儿,你背着的,可是天下万民。”
他合手,以诸侯之礼对祝政深深大拜,大袖垂坠,几乎铺至地面。
深拜过后,冀州公毅然回头,甩袖而出。他刚扶上宗庙的门框,遥遥抬头望了眼天,今日的天气着实奇怪,方才还滚滚闷雷,此刻乌云散去,金光自房檐上斜斜射下,晃得他睁不开眼。
日光散过,他这才发现,他事先埋伏在宗庙之外的刀斧手,不知何时已被人反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目光上移,房檐上,只挂着一只手,他留下的弓箭手不知何时被人伏击,死在檐上。
冀州公唇边轻勾,极缓地绽出个凉薄的笑容。
原来并非两虎相争,不过是天罗地网,疏而不漏。
临行前,他设想过会有如此境况。冀州军屯兵洛阳,大定六雄的计划几乎是昭然若揭。若为天下安宁打算,他来长安自是凶多吉少。也正因如此,他才穿上了最为庄重的冀州主公衮服,作为冀州君父,慨然赴死。
下个瞬间,一支弩箭破风而来,他左胸当下裂痛,那支弩箭死死贯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霎时涌出,润透了层层的衣衫,一直洇至他最外层的公侯冕服之上。冀州公扶着门框的手缓缓滑落,他回首,最后看了一眼着火的宗庙。
祝政玄衣垂坠,面着烈火,端正坐在宗庙正中。
他声音低沉:“……从伯,我先是万民君父,再是大周天子,最后最后,才是您的侄儿。”
“侄儿不舍,可大周天子、万民君父,当舍。”
视野一黑,冀州公溘然倒在熊熊烈火之中。
*
大江之畔,风过,层林低伏。
两军于江畔山前列阵,楚国大将军甘信忠倒提乘云戟,单骑列于阵前。他左手略掩着胸口,胸前铠甲本是银色,只是一层血迹叠着一层,早已看不出精甲原本的色泽。
甘信忠目光西望,这几日楚军和益州军咬得甚紧,今日你去我三十里,明日我再夺回二十里,来回拉扯。
眼下益州五万大军列阵,益州军旗和“孟”字将旗高挂,益州平南将军孟定山冲出大军,勒马于阵前,朝甘信忠将军拱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