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万里定山河(89)+番外
“姓白的!你——”司徒玟气急,竟长喷一口黑血。
白苏子蹲下身子,凑在他身边,低声道:“我不姓白,更不叫白苏子。称这个名字,不过是我杀的第一个人,血溅在药案上,染红了一片白苏子。那个人……走的可比你痛苦多了,我一根一根地挑经,看着他一点一点去死,到最后一口气,他都在骂我呢。”[1]
白苏子后退一步,谦和欠了欠身子:“司徒大将军,一路,走好。”
大狱里,忽然响起了绵久的嚎叫声。
司徒玟猛地在地上打滚,不住地抓挠自己,嘴里连句成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也不知折腾了多久,最终司徒玟一头拱进地上的稻草中,七窍全出了黑血,彻底没了动静。
白苏子盯着他彻底死透,方才出了牢房。
大狱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附近牢房本该都是空的,此刻最里侧一间牢房里,忽然闪出个人。
刘肃清缩着身子,紧紧抱着怀里的食盒,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孙太守死都不肯见李守义,他只是受了李守义的委托,来送些吃的,只是大狱他来得实在太少,不知不觉迷了路,走到偏门牢房之处,谁知阴差阳错之下,居然得知这么大一串消息。
——常歌居然真的是那位“常歌”,白苏子竟然是魏军奸细,而且据司徒玟话里话外之意,先生应是……大周天子,祝政。
刘肃清心中郁结,不知此事要不要告知楚廷,倘若楚廷早已知道这些讯息,只是未公之于众,他贸然告发先生身份,会不会得罪先生?
倘若楚廷并不知晓,他告知后,楚廷会不会再次动荡?
即使他要告发,眼下先生一手遮天,他还能找谁告发呢?
刘肃清又惊又怕,只觉得腿肚子都要转筋,他似乎窥见了深渊的狭小一隅,但这深渊太过可怕,他一不小心,就会和司徒玟一样,葬身黑暗。
*
离了牢房,没了在眼前扭曲抽搐的人,常歌心里终于踏实过来。
狱卒带他在大狱里坐了会儿,他一口气闷了三四碗水,心神才回过来。定了定之后,狱卒还打算送他回东厢,常歌摆摆手,自己走了回去。
时候不早了,东厢房里静得厉害,只有更漏声声慢响。
他一推门,隔着纱帘看到祝政坐在侧塌上,手中握了卷书,他身边点了盏烛火,火苗被夜风扰得燎燎烁动。
只是看到此景,他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意。
再小的时候,他生活在北境狼胥骑大营里,每天晚上,帐里都会点上暖暖的油枝灯,娘亲研磨,父帅写字,他就在一旁玩墨,弄得满手都黑乎乎的。北境的旷野很冷,可他却觉得帐里却很暖和。
后来娘亲的家乡西灵起了叛军,常川怕常歌受到波及,将他送回长安,自那时起,他便独自一人生活在定安公大宅里。
那宅子大得厉害,里头住着的人却又少得可怜,分明在中原之地,却比北境的营帐都要寒冷。父帅回来的少,他时常是一个人住,每次下学回公府的时候,屋子里黑黢黢冷冰冰的,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常歌总觉得,屋子里有个人,留盏灯,才像是互相牵挂着,生活在一起。
常歌脚步很轻,走近了才发现,祝政的确是睡着了。
祝政背靠着窗户坐着,一手支着额角,眼皮轻阖。
夜风转静,他已换上常服,发丝半挽半垂,柔坠而下,烛光将他的身姿染了层暖色。
常歌忽然玩心大起,见着旁边还有些未干的笔墨,抓了支笔,轻轻蹲在祝政身前,打算拿毛笔给他画个大花脸。
是添个八字胡好?还是画朵小花好?
他想起来自己左眼底下现在有个小红痕,先生老记挂着这个,每次提起都万分愧疚,不如他也给点个对称的纹样,免得他老把这件事搁在心里。
常歌提笔,他端详着祝政的脸,忽然又舍不得下笔了。
先生长得真是太巧了,哪里多一笔都不对。
思来索去,他打算给祝政点个泪痣。他总是愁多怨多,泪痣倒还算合适。
常歌的笔尖刚刚凑近,却停住了,祝政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正沉沉望着他。
他眼眸漆黑,眸色有如湖水一般,只对视一眼,好像什么情绪都搁在里面转。
祝政唇角漾起浅笑,面容沉静又温柔:“小将军,要给我画什么。”
常歌身子一僵,嘴硬道:“谁说我要画你了。”
祝政笑着,轻轻把脸凑了过来,在几乎无隙的距离低声说:“请。”
祝政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