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声绵绵不断,由自唱着:“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动听,实在是动听,那男子半躺在卧榻上,手里扶着一个白瓷酒杯,“这《琵琶行》啊,唱的就是一个年轻时的教坊红牌,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可惜啊,到老了,门庭冷落,只好嫁作商人妇,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那绿衣女子翩跹跳到男子面前,伸出柔弱的手,朝他面门虚晃了一下,嘴边吟唱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恍惚间,她的衣衫飘过,一道暗香袭来,他看到不远处侧坐着的紫衣美人,忽然起身,在地毯花纹绽放的中央旋了起来,而她手里携着的琵琶,随着她动作抬起,架到了脖颈之后。
“这、这是……”
反弹琵琶?!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男子神色一下恍惚,瞳孔的聚焦缓缓消散,手里扶着的酒杯,“吧嗒”掉到了地上。
而他,浑然不觉。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卿卿~”
歌声之中,仿佛,坠入了一道绵软的白雾,他伸手拨开,却看到那样一幕场景——
“三郎,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九娘,你离了我,有什么打算?”
夫人脸上浮起疲惫的笑:“奴家以前是个清倌人,做生意,自然有些门道。”
“你不过是爱赌些,我母亲是有意见,但过段时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三郎……”她那双眼睛里,含了半辈子的绝望泪水,朝他道:“你还不懂么,不是因为赌,是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是那些女孩生来便是不值钱的贱命。是这些宿命,让我离开的你。”
第74章 你太吵了 还好先见之明,将他嘴封上了……
“不、不是!”
忽然,那男子情急地吐出了话:“是我,是我带你去了赌坊,你才会这样……是我,受不了母亲的指使和蛊惑,才会让你堕落,是我,都是我……”
那女子怔怔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这男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甚至无法控制地,说出真相:“我与赌坊的庄家说好,让你赢钱,引你入赌,我说是让你宽慰身心,不要沉在青梅的死之中,但,实则是让我母亲有了理由,休掉你。”
厢房里,地毯中央的黄衫女子还在唱着,戏一折,水袖起落,带出了那站在帷幔之内的女人,那张脸上,早已泪眼婆娑。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九娘,自你离开我之后,为夫再也没有,听到过比你更动人的歌声了。”
“那后来呢,我们已经和离了,你为何还要出现在我面前,说要帮我,就把我带到那妖域之下的赌坊里?!”
沈乔看到自己站在江边的渡口,耳边是冷得沁入骨头的风,他对着九娘说:“你怪我吧。”
她凄美一笑:“我不怪你,如果不是我的贪念,自己也不会落到如今被捕入狱的下场。”
“九娘,他们在南曲楼里设下了守月阵,只要这里的人都加入地界,从此,妖域和人间,便能在这处畅通,整个南曲楼,便能成为妖魔在人间的通行之路!”
“他们?!”
九娘惊愕道:“是那地界赌坊的老板娘?!”
沈乔点了点头,末了,又摇了摇头。
九娘看着他,脸色忽然平静了下来:“不对,老板娘死了,但是,新的假飞钱,又出现了。不可能只有她,沈乔,告诉我,还有谁?”
“孟之涣。”
他声音一落,琵琶之音,忽然乱了一个调。
便是这一个错调,让坠入幻境之中的沈乔,突然浑身一抖,惊醒了过来。
“他在哪儿!”
九娘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沈乔忽然从贵妃榻上惊坐而起——
“九娘!”
妙音阁掌事瞳孔一睁,上前道:“孟之涣,现在在哪里!”
沈乔忽地站起身,扫了眼这间厢房,方才还柔情似水的二位美人,此刻脸色冷峻,一副随时将他围殴一顿的架势,举起的食指颤抖地指着她们道:“方才,方才那道琴音……”
“都是假的。”
忽然,九娘的声音空灵般响起,朝他幽幽道:“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呵,三郎,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沈乔看着九娘那张冷漠的脸,后脊渗出冷汗,猛地推开她,往门外跑去。
突然,一阵风从窗户间卷了进来,没等沈乔反应过来,浑身已经被一根藤条捆住——
“啊!”
打开的房门外,正站着道修长暗影,此人面如冷霜,负手走近沈乔,“新版的月牙飞钱,也是孟之涣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