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跟着众人一阵急行,不过多久,就听见枪声,远处呼啦啦从地下卷起一阵乌云似的东西,原来是一大群受惊的野鸟。宣怀风借着黯淡的月色远远一望,原来那地并不是地,而是一片黑沉沉的湖,那些野鸟正是栖息在湖面上。湖边一大片陡坡山林,枪声一下接一下,就是从那片山林里响起来。
他只大略看了一眼,旁边一个吊眉大汉往他肩上狠推了一把,骂道,「他妈的,吃饭时能干,要玩命就不晓得动弹啦?军长叫点几个人看守车子,你也过来!」
宣怀风听他口气,大概在队伍里算一个长官,安德鲁应该被关在车上,看守车子正是接近安德鲁的好机会,宣怀风连忙装做服从的样子,跟了他去。吊黑眉又叫了两个人,连着宣怀风一起,几人在寒风中跑到一排矮房前。这房子看着很破旧,檐上的瓦块东一块西一块,大概是主人已经废弃多时的。几辆轿车停在屋前,展露昭和宣怀抿站在外头。宣怀风见了他们两人在,心里的弦陡然绷紧,装做怕冷的样子,把头上毡帽往下拉了拉,尽量把脸遮住。
不过这时候,展露昭也没工夫注意旁边几个看俘虏的小兵,正朝着一群手下骂骂咧咧,「廖家也是一群饭桶!弄两挺机关枪,闭上眼睛连人带车一扫就行了。埋个屁的炸弹啊!下手不够快,反而打草惊蛇,让那家伙逃进林子里。吃了二、三十年白饭,他妈的连个埋伏都不会!」
宣怀抿在旁边安抚他道,「廖家不会做事,军长气也没用。幸亏只是跑进林子,东边是湖,西边是悬崖,廖家带着十几条枪堵住南边,他大概要从北边逃。要是真这样,可不就落在军长手里了?到时候要怎么零碎发落,都是军长一句话的事。」
几句话说得展露昭反怒为喜,便对手下果断发出几道命令。
夜里风大,宣怀风离着展露昭有十来步远,山那边又不时响着枪声,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偷听,只大概猜到展露昭是要对付一个逃进林子的人,正在做一番包围的布置。不禁暗暗感叹,不久前,自己也被这般布置的包围过,敌众我寡,真是苦不堪言,现在那林中的逃亡者又要经历自己刚才所经历的。
可惜自己现在只有两把子弹匣空空的手枪,还要救援安德鲁,无法对那位不幸的被包围的仁兄施以援手。
前头安德鲁被抬上车里,宣怀风曾使劲瞅过一眼,认得那辆轿车的车位左边有一块剐蹭。他目光在几辆轿车上逡巡,很快便找到了那辆有剐蹭的车,恰好离他不远。宣怀风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往轿车靠近两步,垂眼往车窗里看,见安德鲁果然在里面。
他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绑着,人倒在车后座上,眼睛紧闭,头颅上一片血迹,金色头发被凝固的血黏成一片。
宣怀风看见他这受伤的状况,未免为他担心,又不敢唤他,便装做打哈欠的样子,把身子侧过来遮掩着挨到车旁,屈指在车窗玻璃上敲了敲。
安德鲁似乎昏迷未醒,并没有动静。
宣怀风又敲了敲,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不禁烦恼起来,安德鲁这种状况,自己就算把他救出来,又怎么逃?这样的洋大个子,自己决然背不动,要是换了白雪岚那一身牛力的人来,兴许还有指望。
第三十九章
审视自己目下状况,真是尴尬得很。救人救不了,自保也是如履薄冰,要说想个办法给白雪岚送消息,然而办法又在哪里?
想起从前和白雪岚说战场上的传奇故事,自己热血沸腾,心向往之,好几次都被白雪岚笑骂,「你算了。枪林弹雨里讨生活,要心黑、手狠、脑子快、够运气,你自己算算,除了第四条你能沾点边,前三条你如何?」
宣怀风说,「要说心黑手狠,万一到了绝路上,我尽力而为。运气一层,那是老天爷的意思,暂且不做评论。只是说到脑子快,怎么我就不行?难道我在你眼里,是个蠢笨的?」
白雪岚道,「你不蠢也不笨,是个聪明书生。只是书生遇上兵,从来没有好果子吃。刀枪口下,危局之中,你想东想西,脑子里转一百个念头,就会发现这一百个都是想得容易做得难。然后,你就要坐困愁城了。」
宣怀风不甘心道,「你这是把我看扁了。」
白雪岚哈哈一笑,「不是把你看扁,我是把你看得重。只盼你这辈子别遇上厮杀场面,在我怀里平平安安窝着就好。」
这番讨论到后来,自然是应了白雪岚说的,被他拽到怀里窝着去了。
只是,心里毕竟还存着不平之气。
此时此刻,白雪岚的言语笑容,在脑里电光石火般鲜活地冒出来,可不就是他说的想得容易做得难,坐困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