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便都奇怪,四大家的会议,向来不屑让新闻界参与,这次大张旗鼓,必有文章。既然有文章,那就等于有大新闻,对于吃消息饭的报社来说,还是很期待的。因此一众新闻界的人士,且吃且喝,到了十点钟,还不见会议开始,一问,才知道四大家里,还缺白家的人没到。四大家缺了一家,自然是不好开会的,所以只好继续干等。
左等右等,终于听见门外迎宾的人通报,「白老太爷和白十三少到了!」
白老太爷是总督的身分,白十三少更是一个大大有名的新闻人物,那些记者出于职业上的习惯,马上就放下手里的瓜子花生,一窝蜂的涌出来。
宣怀风和白老太爷等人一道走向会场,瞧见一群拿着相机的人出来,知道是记者,他不想出不必要的风头,放慢脚步,想避到后面,不料白雪岚仿佛早猜到似的,一伸手就把他拉在自己身旁。
记者都是嗅觉最灵敏的,只看白十三少这样一个动作,再看他紧紧拉着的这位腼腆青年,生得十分俊美出色,便猜到,一定就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前日又在廖家赌场赢了几十万的那一位。两位风头十足的新闻人物并肩站在一起,这新闻直透出最能引人注意的绮丽绯色,在报纸上绝对能大写而特写一番。因此那些镁光灯照相机举起来,对着两人,就是一阵闪电轰炸,胶卷不要钱似的拍个不停,连总督大人一时都顾不得上了。
宣怀风完全没想到,要遇上这样被当作明星似的场面,一百二十分不习惯,无奈白雪岚的手很有力气,牢牢地抓着他的胳膊,要是当面挣开,不知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又会杜撰出什么新闻,只好和白雪岚并肩站着,露出一点礼貌的微笑。
苏总编到底老记者出身,不肯轻易放过机会,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头,向白雪岚发问,「十三少,这一位先生的身分,请你做一个介绍。」
白雪岚说,「他叫宣怀风。」
苏总编又问,「能不能请教您和他的关系?」
白雪岚坦然笑道,「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众人本以为他会用上司下属的关系敷衍过去,不料却得到这样一个郑重的回答,实在惊世骇俗,顿时仿佛嗅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激动起来,掏出小本,一边记录一边追问。
一个年轻记者胆子很大,直接问,「最重要的人,是爱人的关系吗?」
宣怀风蓦地紧张。
中国人对不被通俗所赞同的行为,通常采取两种方式,第一当然是强力禁止。
若力气不够那叛逆的人大,没有禁止的能力,那就采取第二种——默许。所谓默许,即我们管不了你,你要做便做罢,但不要声张出来,打所有人的脸。譬如汉哀帝,把一个董贤爱得死去活来,全天下都知道怎么一回事,可当着天下人的眼,摆到后宫的依然只是董贤的妹子,而非董贤本人。
宣怀风心想,白雪岚要是一时忘形,真把他们的事情公开化,这就不仅是惊世骇俗,而且简直是与那些道德夫子们公开宣战了。因此,记者的问题一出口,他就下意识把白雪岚的袖角一拽。
白雪岚却借着这个机会,顺势把他的手抓着,温暖地握了一握,从容地回答道,「若只用爱人的关系来形容,那还有些浅薄。须知道,爱人也有今天爱,明日不爱的,或者今日爱这个,明日爱另一个的。而我和他,是躯体和心脏的关系。一个人,只有一个心脏,再不可能有另一个。没了心脏,躯体会死亡。因此,哪怕只离开一秒一刻,也是生死大事。对我来说,他就是唯一的重要。」
宣怀风开始只是着急,暗怨他太不把世俗放在眼里,听到后来,却是心脏怦怦地急跳数下,只觉一瞬间,有一种什么都豁出去的无比的畅快。
畅快的颤栗仿佛游行的队伍,在他的皮肤上激情万丈地游走,窜过白雪岚紧握着自己的手,便有热烘烘的暖意,在彼此的掌心里交换传递。
这是足以睥睨世俗的温暖。
在场的人们,目光都投射到白雪岚和宣怀风身上。宣怀风平常一被人行注目礼,就要各种的不自在,可他此刻和白雪岚并肩站着,仿佛被一种豁然揭开的无畏所激励,因白雪岚而充盈在胸膛里的爱,变得滚烫而坚硬。他忽然就坦然而从容了,即使人人都盯着他看,还是笔挺地站着,像一棵树,屹立在另一棵树旁。
有人对他说,「白十三少的声明,真是叫人惊诧。你是当事人,请你也发表几句。」
宣怀风脸上带着微笑,平静答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诧,他所说的,都是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