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宁芳这时,仍是木偶似的跪着,头低低垂着,别人只看见一滴滴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昂贵的金砖地板上。
白老爷子却并不瞅她一眼,朝着众人说,「我心里清楚得很,你们这些人里头,有人以为我老了,很不把我当一回事,而且暗地里,骂我是冷血的老古董。你们也不想想,我若是冷血的老古董,当年女儿和别人生下这个野种,我就淹死她了。就是一时心软,把她养下来,供她吃,供她喝,不想大了,竟又给我惹出一桩丑事。她如果有一点骨气,为着白家的名声,当时就该去死,可她偏偏没这一点骨气。」
冷宁芳见他当着众人的面,提起从前自己被强暴的惨事,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手里的红包用力攥成一团,这时五指一松,红包无力地跌在地上,沾着她滴落的泪水。
白老爷子却仿佛没听见,继续说,「我还是心软,想着毕竟自己亲外孙女,千挑万选了一个姜家,要给她一个下场。然而她丈夫一死,就把自己婆婆也抛弃了,并不问我的允许,就跑回白家来。大概她以为跑回来,就能继续当她的大小姐,我只能还养着她?作你娘的梦!既然她不把我当上人看,我大可不必把她当小辈看。这家里,再没有她的位置!」
他一发威,连几位司令都不敢接茬,媳妇们低头屏息,姨太太们更是尽量缩着身体,不想引起一点注意。只有白碧曼听着,心里十二分的痛快。
白雪岚见白老爷子又命居副官把冷宁芳的红包收回来,不等居副官过来,抢先把地上的红包捡起来,往白老爷子面前的桌上一放。白老爷子一看,居然有两封,瞪着白雪岚问,「你这样,是要和我割断关系?」
白雪岚笑道,「您误会了,我这是自首。您老人家气的,是姐姐不得您的允许,从姜家堡回来。其实姐姐当时百般不愿走,是我把她绑架了硬带回来。我犯的这个大罪,不挨打就万幸了,所以先把红包退回来,希望少挨点打罢了。」
白老爷子板着脸道,「你不用说这些漂亮话,各家有帐各自结。你的帐,自然有清算的时候。至于她,难道我只气她从姜家擅自回来?」
手里的拐杖举起来,朝冷宁芳一指,满脸不屑地斥道,「丈夫才死了几天,就和什么副官搞在一起。大字也不识一个的村姑都知道要守几天孝呢,哪知道我们白家养出来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快滚!我眼睛里容不下你!」
冷宁芳仿佛被这些话,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脸色死人一般青灰的颜色,浑身发冷,哪里还有站起来的力气。
白雪岚还要再说什么,白老爷子却不肯给他这个面子,故意截在他前面喝道,「不滚是吗?居副官,把她轰出去!」
居副官答应了一声,招了两个护兵进来。冷宁芳的母亲白秋雅吃斋念佛许多年,早从娇惯任性的大小姐,变成了只会低眉顺眼的妇人,打从白老爷子开口,就如泥雕木塑一般僵硬着,这时见两个粗鲁的大兵,伸手去拉扯她女儿,眉心忽然痛得一阵乱跳,从前的往事,一幕幕像响雷一样在眼前炸开。她猛地挤出人群,使出浑身的力气,把那两个大兵一推,高声地喊,「滚开!」
白老爷子又惊又怒,拐杖往地上一跺,问,「连你也要反了?」
白秋雅尖声说,「反不反,有什么干系?总之您老人家不会给我们一条活路。不错,我年轻时,做过对不起您老人家的事,丢了您的脸,如今白家还能给我一口饭吃,真是大慈大悲。可是这孩子,她是我肚子里掉下的肉,我既然做她的母亲,总不能为了一口饭,就把她给卖了。您眼里容不下她,我眼里,也容不下你们,就这样把她折磨死!」
她瘦小的身体,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一伸手把冷宁芳从地上拽了起来,咬着牙狠狠地说,「孩子,你别哭了。古语说锄强扶弱,现在早不是那时代啦。你越弱,别人越把你当脚下的泥来踩。如今我们不吃这口嗟来之食,虽然恐怕会饿死,但至少不用再受气。你是个死了丈夫的人,可从今天开始,只要人家不嫌弃,孙副官也好,赵副官也罢,我可以为你做主。」
白雪岚见那两个护兵,还站在她们母女俩身后,目光看着白老爷子,似乎等着指示,不紧不慢地踱过去,刚好将两个护兵隔开,对白秋雅说,「小姑既然能给姐姐做主,孙副官那头,我也可以大着胆子,给他做一个主。大过年的,倒先成了一桩好事。」
白老爷子见他这时还笑得很自在的模样,更是气得不轻,砰地一巴掌,打得桌上碗筷一震,只说,「混帐!混帐!你们是存心要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