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正色道,「我迷信不迷信,不会什么大事。但你老说这些无端的话,像拿刀子割我的心一样,再这样,我真不能饶你。」
宣怀风从谏如流,低声说,「我道歉。」
白雪岚这次缓了颜色,对他往里面扬扬下巴,「那公鸡的作用要结束了。」
宣怀风转头去看,果然,大约是公鸡已经绕着死人走过了,被一个人抱出来,在门口拿刀割了脖子,顿时满地都是溅的鸡血。
这大概也是当地引魂的一个步骤。
亡者从卧室送出来时,早就换上了寿衣,其实就是黑色的棉衣棉裤,外面一件簇新长袍,上面却没有一个扣子,按习俗,必须用带子束腰带,是个「带子」,带携子孙,后代福运绵长的意思。
这时,吴妈照规矩拿出一条带子来,交给冷宁芳,要她给死去的丈夫系上。冷宁芳自丈夫发热病重,日夜照顾,饭也不曾好生吃,累且伤心,早已精神恍惚。此刻哭得浑身发软,手也打颤,寻常一根细布带,竟是好半天也系不好。
磨蹭半日。
姜老太太原本一心哭着大儿子,并不管俗务,后来忽见仪式停滞,才知道媳妇无用,对她抱怨道,「你也住手罢。嫁过来几年,连个儿女也不曾为这我可怜的儿子留下,他是绝了后的,哪怕系一百根带子,也是白费功夫。」
冷宁芳一听,一腔委屈憋在心里,竟连哭也不会了,眼前一黑,人缓缓地就往地上瘫。
白雪岚两三步抢进来,在她栽在地砖上之前,及时把她抱住了,叫了一声姐姐,冷宁芳完全没动静。
宣怀风赶到他身边,蹙眉道,「恐怕是太悲切,伤及心肺了,晕过去反而好些。快送到一个没那么吵嚷的屋子里,让她躺一躺。」
白雪岚听他这样说,把冷宁芳打横抱起,也不问旁人,出了客厅,四下一看,随意挑了一处屋子进去,把冷宁芳放在床上。
宋壬其实也是跟了来的,只是他那身份不好进里面,一直在外头候着,这时也跟了过来。白雪岚便吩咐他去找个大夫来给冷宁芳瞧瞧。
宋壬说,「姜家老二还病着,大夫都蹲他那儿呢,我这就过去叫一个来。」
他腿脚快,不一会,就叫了一个大夫过来。
给冷宁芳把了把脉,不过也就说些伤心过度,需要休息的话。
冷宁芳仍还是昏着,宋壬送那大夫回去,只剩白雪岚和宣怀风守在床前。
宣怀风见没有旁人,不禁对白雪岚说,「孙副官说你姐姐是个可怜的女人。我如今看,果然很是可怜。姜老太太不是个坏人,就是身上有些乡村愚顽之气,对媳妇太严厉了些。你们白家是一方霸王,养出来的小姐自然是很矜贵的,配姜家堡的大少爷,估计也算下嫁。怎么她就这样肯受气?」
白雪岚打量他道,「这话藏着文章。我看你是早就戴了有颜色的眼镜,总认为我们白家的人,无论男女,都是嚣张霸道,不可一世,绝不肯受气的?」
宣怀风回心一想,似乎上火车之前,自己就有这样隐约的想法。
他去见白家人,为的是白雪岚。
想象白家人的品性,自然也十有八九从白雪岚的品性上推敲。
谁能想象白雪岚家里出来的人,会小媳妇一样呢?
宣怀风未免难为情,老实地说,「你说得对,我不应以偏概全。」
白雪岚促狭笑道,「你也太实诚,这样就举手投降,叫我怎么再用言语对你多多的撩拨?和你说罢,开头的立论就不能成立。我们是表姐弟,她姓冷,我姓白,所以她其实并不能真算白家的小姐。若说白家养出来的小姐是什么脾气,等你到了地方上,见到我那几位堂姐,自然就明白了。」
宣怀风听这口气,心忖,大概他那几位堂姐,并没有这位冷小姐好相与。
白雪岚又说,「至于她为什么这样肯受气。第一,自是因为她天生的懦弱柔顺的性格。」
宣怀风说,「既有第一,那应该还有第二了?」
白雪岚沉默了一会,对宣怀风打个手势。
宣怀风知其意,稍靠近一点。
白雪岚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我这位姐姐在十五岁时,被恶人侮辱了身子。这事很失白家的颜面,所以家里极力把事情遮掩过去。但山东一带,和我们门户稍相当的人家,都大约听过一点风声。她又怎么好嫁到这些人家里去?最后爷爷做主,把她许了姜家堡。一则这偏僻地方,耳目闭塞,听不到风言风语。二则,她嫁得远了,便不用回娘家走动。家里长辈不见她的面,也不用想起糟心的往事。」
刚说完,忽听轻轻的嘤咛声,冷宁芳身子在床上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