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心里,自然也担忧着白雪岚的将来,但他不愿把这些不好的话说破,只道,「那样远的事,我们且不去想。只看眼前的,你也该谨守着一个孝字,不要在你家里闹出什么大事,就是你尊重我了。我打定了主意,你既然对你家里人介绍我是一个副官,那我就专心做一个副官。若说我争取什么名分,那才真是笑话。我一个男人,能得什么名分?况且你对于我,我对于你,讲的不过一个心字而已,名分又算得什么?」
他如此矜持腼腆的性格,如今一番话,却很阔达慷慨。
白雪岚还有何话可说,忍不住抓了他的手,沉声道,「果然,你我之间,心知也就足了。我答应你,能不闹事,我尽量不闹事。反正,我拿出最大的忍耐就是了。」
他这个答复,只说尽量,不能算是彻底地认同。
宣怀风想,对于白雪岚来说,这已算实在话了,所以没有再往下说,把白雪岚抓着他的手,反握了握,表示彼此沟通得好了,接着,拿出那把金如意来,「你送给韩小姐的礼物,能不能另挑一件?这一件收起来罢。」
白雪岚微笑着问,「你不生气了吗?」
宣怀风说,「生了多少次气,你还只管拿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开玩笑,真的很好玩吗?你大概以为得到了一些邪恶的趣味,岂不知这样做,既不尊重我,也不尊重你的母亲,实在岂有此理。」
拿着金如意,便在白雪岚手背上敲了一下。
白雪岚疼得一声轻叫,忙说,「宣副官,下次不敢了。」
宣怀风知道自己敲得不重,这叫疼分明是假装,所以并不在意,自己站起来,满屋子里找了一个大木柜的抽屉,把金如意放了进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像是有人在门外说话。
白雪岚朝着房门问,「什么事?」
一个穿着桃红袄子,大约二十七八岁的丫环走进来说,「少爷,听差抬了两个箱子来,说是少爷要送给五司令宅子去的。不知道怎么着,却是从太太那里抬了过来,我问听差,听差也说不明白,又说不是太太,是孙副官派过来。」
白雪岚一听就明白了,对宣怀风说,「还想偷一会懒的,可刚才对母亲说要去五叔那里,她已经起疑心了。这一下,倒是非走一趟不可。你也累了,在这里或者吃点东西,或者躺一会,等我回来罢。」
宣怀风说,「你这位五叔,是掌着兵的吗?」
白雪岚点头说,「是的。我几个叔伯里,他是很能掌兵的了。」
宣怀风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兵工厂要尽快办起来,有一些情况,我不能不了解。」
白雪岚说,「你老远的才来,我怕太辛苦。」
宣怀风笑道,「你不和我一道来的吗?同样老远的路才到家,你是长官,尚且忙个不停,我当副官的反先歇着去了,叫人家暗地里怎么议论我?」
两人一来一往说话,那丫环只是站在一旁,笑笑地看。
白雪岚注意到了,对她问,「野儿,你笑什么?这位是宣副官,如今他在这里暂住,你好生伺候着。」
又对宣怀风说,「这丫环从前也是伺候我的,总在这院子里,你叫她野儿就好。」
宣怀风心想,一个丫环,若叫春花冬梅,都很寻常,怎么却叫野儿?很有些古怪。
正沉吟中。
野儿笑着嗔了白雪岚一眼说,「少爷,你看你给我起的什么丑名字?每每有人,头一次听我的名字,都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野地里捡回来的,所以叫野儿呢。」
白雪岚对她倒显得很和蔼,笑道,「你懂什么?《吕氏春秋》的贵直论里有一个故事,说能意正直敢言,对宣王直斥其非,把宣王气得半死,大骂野士也。可见这个野字,听起来虽然不雅,其实藏着豁达勇毅之气。」
野儿嘟嘴道,「我一个丫环,要豁达勇毅之气做什么?宁愿叫秋香也罢了。」
白雪岚瞪着眼说,「真真混账,我白雪岚使的丫环,能这样俗气吗?许久不见,你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我离家的时候,叫你有空看点书,你看了没有?」
野儿缩了缩脖子,嘀咕着说,「没得空啦。」
白雪岚正想骂她两句,却看见宣怀风在房间那一头,捂着嘴直偷笑,就问宣怀风,「有什么好笑的?」
宣怀风摆手道,「没什么,我忽然想起你母亲。」
白雪岚问,「我母亲怎么了?」
宣怀风笑道,「你母亲见着你,骂你不长进。你一转过头,又骂丫环不长进。这一物降一物的,又何必呢?」
野儿快活地笑起来,拍着手道,「哎呀呀,这位宣副官,真是个好人,肯帮我说公道话呢。不像孙副官那样狡猾,见少爷欺负人,总跟个哑巴似的,只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