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金刚石项链轻轻放回桌上。
大太太笑道,「我刚刚才对三太太说,丁姨娘越来越调皮。现在又忍不住要数落你两句,你这个人,也太小心拘谨了。论进门,你比她们都早,为什么这样忧谗畏讥?我不能如你的愿,今天非给你抬举抬举。」
白总理送来的那个紫檀木盒子,原是关上的,她便盒盖子掀开,露出里面光彩夺目的首饰来,顿时吸引了众人惊羡的视线。
大太太对梅姨娘说,「金刚石项链,你不要就不要罢。这是你儿子从首都特意送来给你的,你都拿了去,看谁敢说一个字?」
梅姨娘说,「太太这样开玩笑,我不敢当。闵辛要是从首都带什么回来,也只能是带给太太的。他是太太教养出来的,若连这点礼他都不懂,还当什么国务总理?该叫他去种地。」
大太太说,「得了。我再教养他一万年,他也知道自己是从谁肚子里钻出来的。叫你拿去,你就拿去。再执拗,我可要生气了。」
梅姨娘不好再说什么,含笑上前,待要用两手捧盒子,可手里已经拿了大太太前头给她的两件黑玛瑙首饰。
丁姨娘手疾眼快,把自己分到的几件首饰往身边卢姨娘手里一塞,过去将盒子盖上,对梅姨娘笑道,「我帮你。」
便将盒子捧了。
大太太和姨娘们蘑菇了半日,担心冷落了白太太,便扭过头对白太太笑着说,「你瞧,天底下有这样的事,我要给东西,人家还要和我拌嘴。」
白太太说,「梅姨娘很规矩。这也是你当家的好处,上下和乐融融,没有妻妾不和,日打夜骂的,不像那……」
她本想说不像老五家里,忽想起几位姨太太年轻浮躁,最是能传风递信的,平静地便把话转了,说,「不像那外头没礼数的人家。」
大太太说,「能和乐,也是她们的好处,大家安分守己,日子就过得去。」
便对姨太太们说,「大冷天的,还要站规矩吗?都散了,找你们的乐子去。」
众人不敢一时就散,在跟前凑了一会趣,为两位太太又换过一回热茶,才各自散去。
大太太等花厅里已经没了第三人,将椅子往白太太这边略移了移,低声问,「那个人你见过了吗?」
第五十九章
白太太点了点头。
大太太问,「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白太太说,「难道还能是个三头六臂的妖精吗?也不过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巴。要说相貌,自然是很看得过去。只是这种事,从来就和模样没干系。就算把潘安宋玉都比下去,那又如何?」
大太太把头点了一点,说,「说得也是。只你看雪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白太太说,「今天我就和他一个饭桌上,略为试探了两句。他总是含含糊糊的。」
大太太念了一声佛,笑道,「他肯含糊,就是一件好事。可见是少年心性,并不怎么当真。」
白太太冷笑道,「未必是好事。你不知道他的脾气,天生地养的撒泼性子,从小到大,何时见他含糊过?如今他藏藏掖掖,肯受这份委屈,不是什么好兆头。就怕他……」
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端起面前瓷杯,小口的啜着半温茶水。
大太太知道她心里烦恼,只是静静的瞅着她,等了半晌,白太太才慢慢地放下杯子,却没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皱着眉抱怨,「这孩子真叫人烦心。小时候惹出多少祸,就盼着他长大了,能懂点事。不承望他越大越不学好,走到这条歪路上去。早知如此,就不要生儿女,有儿女一天,做父母的不得一刻的松懈。」
大太太因她后面那一句「有儿女一天」,触了自己的情肠,不由叹道,「你这样说,真是戳我的心。你有一个儿子在,为他烦恼,以为自己是在受苦。焉知我多想也有这样的苦可受?我那四个儿子,哪怕有一个还活着,就让他把天捅几个窟窿,要我给他收拾,我也是甘愿的。可惜我命这样不济,一辈子耗费的心血,一场仗就给消磨尽了。我的孩子呀,就像司令手枪里打出去的子弹,有去无回……」
话未说完,眼睛已经红了一圈,哽咽起来。
白太太说,「都怪我这张嘴,不会说话。」
忙把自己的干净丝绢白手绢掏出来,给大太太拭泪,软语安慰一番。
大太太略落了几滴泪,也就止住了,强笑道,「我这毛病是改不了了,他们兄弟走了几年,我还是听不得人家说儿子,一听,我心窝就针扎似的疼。」
白太太说,「你也保重些。」
大太太说,「你放心,我不至于自己绝了自己的路。不是为了我自己,若我是一个人,我早就找我那几个苦命的孩子去了。我是舍不得司令。老五那个家,你也瞧见了。自从他媳妇死了,把那苏姨娘扶了正,家里乌烟瘴气的,何曾得过一日的清净?我要是死了,这个家也要让当姨娘的做主了,还能成什么体统?所以我不能死,也就这样敷衍着过罢。有我在一日,也就为司令,把这个家看住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