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痛,先是觉得冷,好像随着每一剑刺入,身体的血肉都被替换成了冰铁,慢慢变得非人。
每一剑都停在他的身体里,随着剑越来越多,他整个人还能维持人形,都已经是奇迹。
他就好像是埋剑之冢,被一柄又一柄剑钉死在那里。
剑非凡体之剑,他人非凡人,所以常人受一剑便要死,他却还是清醒地活着。
一柄剑穿过他的心口,一柄剑刺穿他的肩甲。
更多的剑穿过胸腹。
直到一柄从他的后颈刺穿喉咙,暄叶整个人摔在地上,被牢牢钉死在地面。
他的手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接着四柄剑钉死了他的手脚。
只有那颗头完好无损,侧脸贴着地面。
很痛,当然很痛,每一剑的痛意都很清晰。
但暄叶笑了。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当初子桑君晏为什么这么做。
子桑君晏是因为有自己的想法,失去了掌控,所以被天道抛弃,天道为什么还要将他的名字写在天书上,让子桑君晏自己审判?
暄叶一直不明白,过去的八百年里他也没有想要明白。
但这一刻他好像忽然懂了。
因为,天道只需要子桑君晏做一个执行的傀儡,但子桑君晏却当自己是一个人,他身为半个傀儡,却是像人一样活着。
他受三千道剑意兵解,不是因为不反抗天命,而正是在挣脱天命。
他忽然想,天道,现在还管得到子桑君晏吗?
【一千剑了,如果你现在认错,你还会是天道传人。】郁罗萧台主人的字迹透着悲悯。
“继……续。”暄叶的呼吸微微紧促起来,他也想试试,受完这三千剑可否为自己挣一个自由的机会。
又是一千剑。
暄叶的脸上苍白干净,只有一双眼睛在慢慢失去神光。
他整个人只有一颗头还能看出他曾经是个人。
【你已经受不住了。】
暄叶自然知道,还有一千剑,但他已经感觉到神魂在消散。
【我并不想让你死。】郁罗萧台主人的字迹透漏出的意志和情绪,高高在上的温和,宽容、怜悯,就像暄叶曾经看待其他人一样。
【我说过,只有你才是我最满意的作品,虽然你违背了我的意愿,但我仍旧不想摧毁你。】
冥冥之中,像是有虚无的叹息声。
暄叶无法说出一个字,他在死亡。
有他所不知不见的存在,俯视着他:【你想要看见,想要有情,都可以。】
暄叶微弱地睁大眼睛,望着那空茫中的墨字。
【为何意外?我难道不是一直都偏爱着你,对你例外?这一次,自然也一样。】
消散的神魂和生命逆向融回他的身体里,将他从濒死之中拉回。
【你仍旧是我的传人,你可以看见,也可以有情。气蕴、修为,你仍旧可以拥有,我还为你找了一个道侣。】
暄叶仰头,眼眸静定:“我不要别人。”
一瞬沉默。
【不行。】
暄叶眼中的光凝住:“……”
【这个世界都是你的,所有人都可以,你可以爱任何人,只有冶昙不行。】
暄叶挣扎:“为什么?”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暄叶不解:“什么?”
【冶昙不会爱你,他不会爱任何人。】
暄叶盯着那墨字:“子桑君晏呢?”
那墨字并没有理会他。
【你受不住三千剑,那一千剑暂且记下。去见我为你挑选的道侣吧,如果看过之后你还是不愿意,宁肯受完剩下一千剑,身死道消,我会成全你。】
无数剑影消失,满地血水消散。
几乎被剁成烂泥的身体也修复完全,连上面的衣服都完好无损。
墨迹消失,神殿的门打开。
除了暄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一切好像都只是他的幻觉。
暄叶摇摇晃晃站起来,身体的痛楚还残留着,伤势已经完全好转,但灵魂深深记住了那种痛意,就好像师尊在问他,当真想好了要继续这痛苦,直到身死道消?
如果能活着,谁又会愿意去死?
暄叶推开神殿的门,刺眼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像是落在从阴曹地府走出的鬼身上一样。
他竟然下意识被烫得想要躲回黑暗里。
但他终究只是顿了一下,仰头让阳光落满身上,从地狱回到人间。
证明自己还是一个人。
满广场都是人,他已经能看见,却还是觉得世界安静空无。
因为他只想看见一个人,但他想看见的人,必不在这里。
子桑君晏一无所有了,但他得到了自由,他还有冶昙。
暄叶有这世间的一切,但一切,唯独不包括他想要。
“公子。”
暄叶的眼睛能睁开能视物,所有人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