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水珄才松开了徐离晟,向后踉跄了两步,明亮的玻璃墙壁清楚映着他的后背,一柄锋利的手术刀从他后背直刺入心脏,血顺着刀柄滑下,染红了浅色的唐装,一滴滴落到了地上。
水珄低头,看到胸前有血慢慢渗出来,作为心脏外科主刀,徐离晟太了解人体构造了,手术刀从背后刺入,轻易就刺穿了心脏。
他又抬头看徐离晟,徐离晟神情平静,也漠然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水珄笑了,像是嘲笑自己的愚蠢,他早该知道徐离晟不可能会原谅自己,现在的做法才更符合他的个性,可刚才自己还是天真地以为他们可以复合,以为一切可以再重新来过。
「你……」水珄低笑:「早就知道我在跟着你,所以故意引我出来的对吧?」
徐离晟不说话,但沉默的表情证实了水珄的判断。
刀上浸了道符烧过的符水,这几天他一直跟着徐离晟,没看到他用过道符,应该是他最初离开时徐离晟做的,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他就想杀了自己,他一直在等机会引自己出来。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是真的这么恨他吗?恨到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程度?
水珄苦笑着望着徐离晟,叹了口气,说:「刀有点偏了,少爷,你还不够狠。」
以徐离晟的医术,他是不可能用错刀的,唯一的解释是他下刀时犹豫了,水珄不知道真相是否真是这样,但这种解释会让他觉得舒服点,至少他可以安慰自己,徐离晟对他不是一点情都没有的。
「很痛,帮我把刀拔出来好吗?」他乞求道。
血滴沿着唐装的精致纹路慢慢滑下,胸前晕湿了一大片,痛不可当的感觉,不单单是道符的力量,更多的是他发现的真相,他这次是真心的,真的后悔了,想回来陪徐离晟共度此生,他甚至想过接受任何惩罚,只要徐离晟答应让他留在身边,他没想到回应他的是致命的一刀,徐离晟不给他机会,一次都吝啬给予。
冰冷的触感,比沉江时更冷的感觉,水珄向后踉跄了两步,靠着墙壁滑倒在地,抬头看徐离晟,自始至终徐离晟都站在他对面,似乎顾忌他的法力,不说话,也不近前,水珄苦笑着叹了口气,狠心的少爷,每次都是这样,让他在以为得到了幸福的瞬间,再把他推向地狱,可是他不怪他,因为错在自己。
「少爷……」
水珄伸出了手,这次徐离晟回应了他,慢慢走到他面前,水珄靠着玻璃墙壁滑落时在上面留下了一条淡淡的血痕,明亮灯光下刺眼的清晰,徐离晟看着血痕,眼眸深处划过一丝伤痛。
「谢谢。」水珄喘息着对他说。
徐离晟眉头微皱,不明白他的意思,水珄笑了笑,轻声说:「我累了,谢谢你成全我。」
他仰头看徐离晟,精致冷漠的脸庞,是他最喜欢的容颜,可是此刻看着,却有着力不从心的绝望,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活够了,恨着一个人,却始终狠不下心真的去伤害他,想去爱他,却发现不再有机会,支离破碎的感情想再黏结起来,却有心无力,既然如此,那这样的人生他还有什么支持下去的理由?
我杀不了你,不如就让你杀了我吧。
可是,心里依旧不舍,他喃喃说:「少爷,我是爱你的啊……」
徐离晟蹲了下来,咫尺距离两人对视着,水珄脸色苍白,就像他所说的那样,透着一丝淡淡的疲倦,却又相当平静,仿佛看淡了一切似的,脸上带着解脱的笑,让他心疼,一瞬间,后悔的情绪突然充斥住他心房所有空间,恍惚想到也许他该找个更好的解决方式,而不该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对方,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家人,可是对他来说,水珄就不算是家人了吗?
水珄没有猜错,徐离晟早就觉察到他在跟着自己,也许是直觉,也许是相爱的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微妙感应,他就是那么肯定地认为水珄在自己身边,他不知道水珄为什么跟着自己,但知道自己一定要杀了他,水珄是恶鬼,会伤害到他的家人,尤其是徐离昊,他一直都在等待机会,可是水珄却不出现,所以他才故意用计引水珄出来,他知道水珄很在意这栋房子,听说要卖,一定会现身。
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好好把握,可是,当愿望真的达成时,他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刚才那一刀水珄是有机会避开的,如果他用法术,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做,如果他真的已化身恶鬼,会这样吗……
「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可是你的爱里除了爱之外,还有什么?」此时此刻,徐离晟的心完全乱了,看着水珄,自嘲地一笑:「如果爱的里面连最起码的理解信任和包容都没有,还能称之为爱吗?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占有欲罢了。」
水珄一怔,想想自己一直以来对徐离晟抱有的感情,他无言以对,也许事实真如徐离晟所说的那样,可有些感情不是他能控制的,不是他不相信徐离晟,而是在经历了那些欺骗和背叛后,他已经对所谓的信任力不从心了。
手颤颤地伸过来,搂住徐离晟,徐离晟没有推拒,任由水珄将自己搂进怀里,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是在手术台以外的地方,这才发现水珄坐着的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一时间心更加的慌乱,有心疼有担忧,还有浓浓的懊悔,只想着如果水珄想同归于尽的话,就随他好了,一命换一命,也算是遂了他的愿。
不过水珄只是抱着他,靠过来吻住了他的唇,仿佛怕吓着他似的,吻跟刚才一样的温情平和,这一次徐离晟回应了他,吻瞬间变得炽烈,带着属于水珄固有的偏执占有的情欲,徐离晟完全沉浸在深切的吻吮中,恍惚中听他说:「少爷,我不怪你杀我,也请你别怪我那样对你……」
从未听过的清亮沉静的声音,徐离晟一怔,才想到那该是水珄原有的声音,很好听的嗓音,在耳边轻轻萦绕,但怀里却空了下来,他睁开眼,发现水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前,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笑靥,朱红色的泪痣漂亮地点缀在眼侧,刹那间,仿佛重新置身于凓水夏夜的乡间,萤火虫漫天飞旋,映亮了回家的小径,路的尽头,有道修长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却不曾着急过,侧过头,是那抹轻浅温和的笑颜。
「叮……」
清脆声音传来,浸过符水的手术刀随着水珄的消失从空中掉了下来,跌落在徐离晟面前,不断发出颤颤的回音,徐离晟回过了神,突然大叫:「水珄!水珄!」
没有回应给他,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溢满地板的血渍慢慢的消失了,徐离晟抬头看墙壁,发现壁上的血线也不见了,所有与水珄有关的东西都全部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唯一留下的,是唇间的淡淡温暖,带着孤寂的感觉。
徐离晟觉得全身力气像是瞬间被抽干了一样,有种从未有过的颓丧,那是跟被水珄伤害后不同的失落,他靠着墙壁坐到地上,回想着刚才水珄表情里透出的绝望,心突然很痛,是种无法承受的痛楚,他把身子用力蜷起来,颤抖的手捡起那柄手术刀,紧紧握住冰冷的刀锋,他不知道水珄刚才感觉到的是否就是这种冰冷,于是收紧手掌,闭上眼品味那份痛感,血从紧握的指缝间渗出,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不管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一切都过去了,他自暴自弃地想,那就让它成为过去吧。
事实并没像徐离晟想的那样成为过去,反而在过了数天后依然记忆犹新,水珄受伤时露出的错愕目光一直在他眼前萦绕,每次都让他想起当年水珄发现自己被毒哑时的表情,那个笨蛋,总是轻易相信别人,不计后果地付出,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徐离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杀了水珄,人永远是矛盾的,在水珄隐形跟随他的时候,他念念不忘的是为了家人的安全,一定要除掉对方,但当水珄真的消失后,他又期待他依旧跟之前一样跟随着自己,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相随,他承认自己后悔了,他只记得那晚水珄发狂时的暴虐,却忘了一直以来水珄对他的体贴照顾,也许仇恨永远比喜爱更加刻骨铭心,对水珄来说是这样,对他,也是这样。
有时候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他会下意识地叫水珄的名字,希望他就在空间的某个角落里,听到呼唤声后开心地回应自己,但一次都没有,开窗的时候,风铃依然响起,却再没有那晚那么的清亮柔和。
几天后售楼小姐打电话来,问他是否真确定要卖掉房子,徐离晟看着茶几上摆着的香木娃娃,给了否定的答案。
那是他扔掉的木娃娃,在水珄消失后又出现在他的桌子上,一定是那家伙捡了回来放在这里,告诉自己,他送的东西,不可以随意扔掉,固执偏激又带着狂热的感情,是水珄留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记。
那就不扔掉吧,就当是这段恋情曾经存在过的凭证。
水珄走后,徐离晟精神不太好,打算长休一段时间后再想工作的事,至于房贷问题到时再说,船到桥头,总会有办法的,谁知休息了没两天,就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徐离晟从窗口看去,发现居然是骆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