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头匠(229)
语罢,宋了知转身出屋,给裴厉足够的时间独处。
他去城中买了些食物,抱着大鹅在马车里凑合睡了一夜。
翌日下午,离他与薛令修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林敏却还未出现,宋了知只好叮嘱裴厉,若遇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哑女,便说他是自己的朋友,来此暂住养伤。
他匆匆赶到约定的地点,发现薛令修竟难得守时了一回,比他还早到,而且一改往日浮夸甜美的女装风格,是朴素的男子打扮。
“你竟还留着那哨子,呵。”薛令修浑身酒气,眼下乌黑,似乎连日没睡好,“说吧,找我有什么事?终于发现自己是个废物,想求我把阮谨从牢里救出来?”
直到此时此刻,宋了知仍有些犹豫,并非他优柔寡断,而是代价太重,他不敢拿阮雪棠的性命做这场博弈的赌注。
薛令修看宋了知久久不答,嗤笑一声,准备离去。
“薛令修。”宋了知提声将他唤住,“牢中之人并非阮公子。”
薛令修仿佛在听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什么意思?”
“诏狱里关着的那个人是前些日子被押送时突然失踪的罪囚,他脸上被人覆了人皮面具,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脖子那处能够看见痕迹。”
他敛了笑意,那双圆圆的猫儿眼盯着宋了知不放,认真地在判断宋了知是否是因接受不了阮雪棠被捕的事实而失心疯,默然片刻,阴恻恻反问道:“若真正的阮谨不在牢中,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么?”
宋了知深吸一口气,语气沉着而冷静:“他如今在羌翎人手中。”
薛令修何等聪明,略一思索,明白宋了知为何找上自己:“你想问我借兵去救他?”
“只要能拖延他们军队集合的时间就好。”宋了知仿佛看见了希望,语速加快,“羌翎的野心不仅仅是复国,还打算报仇。过不了多久,羌翎的军队便会在钰京城外会合,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便会变成三方混战的局面,估计又要打很久的仗。”薛令修接过话,“可是那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没想到薛令修会这样回答,宋了知有些急了:“当日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所以要牺牲阮公子,事到如今你竟然说与你无关?!难道你还想战火继续连绵么?趁羌翎聚集力量之前阻止他们,到时候你们只需攻下钰京推翻皇帝的统治,天下不就太平了?!这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我不懂你为什么拒绝。”
“你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比起宋了知的急切与愤怒,倚墙而立的薛令修显得格外漫不经心:“是不是感觉自己被骗了?”
“没办法,哥哥,我也被骗了。”薛令修久违地唤宋了知哥哥,耸了耸肩,“当时薛令仪便是对我说了这样一通家国大义,哄得我倾家荡产把经商的银子全砸给他买军备,谁知道......”
谁知道由始至终,薛家起义都只是为了那一个人。
薛令修明面上与薛令仪是堂兄弟,但其实乃是薛家前任家主——也就是薛令仪的父亲,与一位妓女无意间留下的孩子。薛家最看重门楣,风尘女子连抬进府里做姨娘的资格都没有,但也不好让薛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便杀母留子,将薛令修送给无法生育的亲戚做子嗣。
薛令修的身世乃是薛家公开的秘密,幼时也曾在主宅住过一阵子,备受冷遇,薛令仪更是从不正眼看他这个野种,导致薛令修总想作出番事业,好叫同父异母的薛令仪对他刮目相看。
宋了知听过这般没头没脑的言语,看薛令修仿佛又要妖怪变形似的发疯,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还欲再言,薛令修却打断道:“宋了知,不必再说了,便是明日有人要屠了这钰京城,我也不在乎。”
言罢,薛令修揉了揉因宿醉而发紧的太阳穴,径直转身离去。
宋了知看着对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将他包围,思绪凌乱地结成网,箍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从来不擅长与人勾心斗角,这几乎是他能想到最精明的计谋,原是想借薛令修的南军势力出手阻止羌翎会合,没想到薛令修毫不讲理,今日忽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不知为何,宋了知总感觉今日的薛令修给人的感觉和往日完全不同。
天穹是低冷的灰青色,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凄凄切切地洒在大地上,照得每一位行人都面色苍白,仿佛冰窖冻结多年的死尸,了无生气。
迈着沉重的步子,宋了知筋疲力尽,浑身的血都凉透,心仿佛也不会跳动。这天地是这样浩大,芸芸众生,他和阮雪棠忽然变成了最渺小的存在,哪里都无可依靠,只剩下彼此,他只有阮公子,而阮公子也只能相信他,若是一个出了事,另一个人便是他的手、他的眼,无论如何要替对方寻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