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113)
尽管窦杳与凌璨之间,有过一场颇为深刻的交谈,但两人关系倒是没有因此而密切起来,交情依旧平淡如水。那番遣情,凌璨也没再提起过。
只是有天偶然在电梯口再碰见,窦杳点头当打过招呼,凌璨却想起了什么,露齿低笑:“你还真的没说出去。”
自己在别人眼中是那么碎嘴的人?窦杳拧起眉头,又听凌璨轻声感慨着:“不过也就这个片子的配置,才能让我放心地好好演完,最后一部戏了。”
不用多想,窦杳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这部戏有穆怀袖的夫家参与投资,又有自己担任主演。就算凌璨背后的人想凭此威胁,也没这么大的本事。窦杳心想,你真是铁了心要离开啊。
有过不舍吗?亦或是优柔寡断的挣扎?
窦杳脑海中,霎时浮现出穆致知温柔而轻佻的笑容。
沉思默想间,他自问,换做自己,要多久才能学来这一份决绝与自尊。
在凌璨杀青后不久,穆致知和窦杳也将迎来影片中最后一场对手戏的拍摄,也是池年柳与阿绪离别的画面。
仲夏微茫的时节,万物繁盛葱翠,与离别的氛围并不适配。但池年柳就是选择在这样一个时间,告别自己书页中,这个久违的桃花源,回到喧嚣的城市生活中去。
清晨中的薄雾在红日的灼烧下,渐渐稀释、消散,镜头中窦杳奔跑的身影,也一帧比一帧清晰。他依然敞怀穿那件宽大的蓝白校服,衣摆在身后飞扬如一片风帆。
县城没有火车站,要离开得先去汽车南站乘大巴到最近的市区。阿绪的公交车在路口堵了很久,等奔跑至汽车站门口时,池年柳乘的那辆巴士已经出发了。
他怀里抱着那个曾被没收过,又被池年柳充作他家长要回来的笔记本,张嘴大口地呼吸着,怔怔然不知所措,看向空旷停车坪的目光,那样的失落而迷茫,细究甚至掺杂着一丝悔意。
要是当时没有畏缩,将这个笔记本给他看过就好了。
而命运到底是给了少年这份无疾而终的初恋,最后一点善意。
正当阿绪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发蒙时,几米外因早晨菜农出摊而拥堵的车流间,转来了尖锐的一声鸣笛,一把将他拽回了神。
似是冥冥之中的指引,阿绪朝那个方向看去,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一扇半开的车窗后,池年柳闭目养神的侧脸。
窦杳又是疾步而去,抬手不客气地往车窗上猛拍几下,黎明的白光映着穆致知温润的五官。
柔和的光芒在两人之中,似是一种横亘,又似是正得偿所愿地,将两人之间的阻隔融化,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
穆致知在窦杳折腾出的动静中睁开了眼,适应几秒光线后,才看清此刻站在窗前的人影,猛地清醒过来,一瞬坐直了身子。
周遭人声嘈杂,夹杂不少南腔北调的方言。池年柳看着额发淌着汗水,气喘吁吁的少年,想要说些什么,开口却是张口结舌:“不,阿绪你……唉,怎么就说不通……”
窦杳任他无意义地说了几秒。路况缓缓恢复,车流的前方已然松动前行,大巴车轰鸣一声,发动机蠢蠢欲动,带着穆致知脸旁的玻璃窗都明显地颤抖起来。
那个笔记本,就是从这半开的窗边,被交到穆致知的怀里。
少年的眉毛一如既往地倔强锁着,只是浓眉下那双美丽的桃花眼,在抖动玻璃折射的潋滟霞光间,格外的明亮。这一特写镜头当真美不胜收。
窦杳没有话要说,真正要倾诉的,已经悉数交付到了那人手上。
他只是自嘲地嗤了一声,言简意赅:“送你了。”
面容冷硬,声音却轻得几近呢喃。
说罢,窦杳径直转身,沿来路离开。穆致知定定地注视着他远去的、头也不回的背影,逆着光,也好像要融化在这最后的清晨里。
故事的后来,池年柳就着窗外的光芒,一路阅读阿绪这本从来舍不得给他人看一眼的手稿。在阿绪笔下的故事中,敏感自卑的少年因一个偶然,爱上了租住在楼上的、神秘而成熟的温柔房客……比起小说,不如说是一本日记。
大巴一路往前,驶上长长一座大桥,潮湿的江风灌满车厢。
池年柳拂开遮眼的微乱的前发,翻开下一页,忽然夹在其中一张纸条被风吹起,刹那间飞出车窗——
快得来不及让人有任何反应。
池年柳飞速扭头,也只得看着这张纸片,像雪白的一只蝶,在江风轻托下翩然而去,随向浩渺潺潺,不知归处的水流。
上面写过什么,池年柳永生永世不得而知。而在影片上帝视角中,会给阿绪一个写下这张纸条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