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137)
穆致知用这段路途的时间想了很多,思绪仍是一团乱麻,倒不如发一路呆来得轻松实在。不过后续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或许他将见面后的一切都如剧本一样安排得明明白白,也会被现实干脆利落地打乱。
当感受到窦杳唇瓣温度的那一刻,穆致知分辨不清自己的失神,是源自这个开端并不温柔的吻,还是过快的心率让人无法呼吸。
进退失据间,他下意识地将手搭在窦杳的肩上。这个吻不算太长,两人分开、相对,穆致知坐在木桌上,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窦杳弧度好看的上目线,和那双此刻带点湿意的、让他总是难以拒绝的漆黑眼眸。
他抬手,将桌上那朵盛开的昙花摘下,轻轻别在了窦杳的西装口袋上。
感受到了窦杳的怔楞,穆致知也后知后觉地,从心底生出一份赧然的不知所措。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这是昙花……穆致知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他这样对怀袖说。
“——年轻的情感,会让人那么难受,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而看不真切罢了……很多时候得到了,就会渐渐发现,瞬间的吸引也只存在于瞬间,昙花一现而已。”
“——而且这个消逝的过程,不会很长。”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淅沥沙哑的水声,仿佛来自天上的银河。
在这个夜晚,漫漶着倾泻而下,化作耳畔的、梦中的潮汐,将滚热的心轻轻淹没。
这种恍惚感伴随着失恋的阵痛,让穆致知用尽全力、才堪堪抑制住此刻久违的、潸然泪下的冲动。
触碰着那朵莹白的昙花,霎时间,绵长而压抑的不舍与顿悟的悔意,犹如雨水中不熄的火种,带着湿漉漉的、粘稠的灼烧感,疯狂地席卷着穆致知的灵魂。
——原来在他第一次面对窦杳生出踌躇的不安,或是更早,会因窦杳的出现而禁不住以目光追逐时,命运就如呈现一朵奇妙鲜艳的花那般,为他呈现出另一份崭新的、心动的开端。他们明明有过久久相携的可能,只是穆致知的作茧自缚,误将这一切当作一现昙花,于是很多很多天后的而今,才觉出当时错的苦果。
只是不知他现在的幡然醒悟,会不会来得太迟?
“因为你曾经送了我,一朵永不凋谢的昙花。”穆致知抬手拂过窦杳微乱的发丝,接着这样说,“那可以不要将它收回去吗?……小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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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浔水公馆离开之后的好几天,窦杳想起那一天的穆致知,都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
在穆致知说出那句话后,窦杳将自己在此番见面前翻来覆去打好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僵在原地半晌,才迟疑说道:“我说想见和你见一面,本来是商量,就是和别人解释我们关系的事情。”
穆致知的眼神有一刻的闪烁,像极了一片雪花无声地落在了仙女棒的尖稍,有什么东西熄灭得平静而无声。他垂眼伸手理了下窦杳的领口,这是窦杳罕见地看破穆致知无措的几秒钟,因为他的衣服很平整妥帖,没有什么打理的必要。
窦杳又说:“我要走了,回去还有事。”
这是一个敷衍的借口,而穆致知的冲动与失态也只在那几秒。窦杳转身打开门,穆致知从桌上下来,和他一起走在走廊上。
楼下宴会的应酬声隐隐约约传来,却仿佛是另一个离他们很远很远的世界。
“听林吟说你是自己开车过来的,”穆致知低声说,“这里往西门那边的道上路灯挺暗的,还下雨,开车小心。”
窦杳犹豫了一下,说:“我不去西门那边,往北门走。”
他听见穆致知轻轻笑了笑,用叹气一样的口吻说道:“原来小杳你是不住流金名苑那边了啊,难怪。”
难怪什么?后来窦杳忍不住去想,就像过去的他牵着小狐狸走在流金名苑的人行道时,心中想要见到穆致知一样,穆致知也曾在那里,想过会不会见到自己吗?
但不管这一切是不是发生过,那也是他们分开之后的事了。
连同穆致知抛出的哑谜,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可以解读出长长一片,但执意不去在意,便也可以很轻很轻,甚至装作没发生过。
他们不会再一次偶遇在流金名苑,倒是在申沪的外滩,窦杳偶然地碰见了一次穆致知。
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偶遇。那天窦杳开车经过外滩一片高楼,等信号灯时不经意一抬头,见广阔的电子天幕上,正放映着穆致知那部公益短片的几个片段,隔着半开的车窗玻璃,窦杳看着屏幕上护林员瘦削的身影,蓦然想起那天在医院见到穆致知时,跃上心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