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火(2)
窦杳一眼认出,这是一丛含苞待放的昙花。
他绕过方桌,站在一扇落地窗前,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被风吹着在玻璃上一线线蜿蜒而下,好似泪痕。窦杳定定望着窗外,夜色浓厚而深邃,幽僻的公馆前只有湛黄的路灯一道亮起,在水光中模糊了、寡淡了,氤氲出一团烟熏火燎的柔情。
窦杳忽然在这场枯等中倦意上涌。他打开手机,穆致知没有给他发一条消息,只托旁人之口让他等。他恼火,转身坐在皮椅上,拍了欲开不开的昙花,也拍昙花后岑寂的雨夜,发给穆致知后将手机关机,躺在皮椅上阖了眼。
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就是这种感觉吗?窦杳在睡前这样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承认这句子很美,切身感受只觉得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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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杳醒来时身上披了一件羊绒外套,他猛地坐起身,衣服滑落在地。穆致知坐在红木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见窦杳睁开了眼,愣愣地看着自己。他笑了笑,示意窦杳自己将衣服捡起来。
穆致知也将手机收了起来,和皮椅上抱着外套的窦杳对视着。窦杳看他乌沉沉的眼珠在壁灯下,闪着琥珀样的光泽,满腹的质问悉数哽在喉口。在穆致知面前,他总觉得光阴匆匆是一道坎,衬得自己是青涩而不懂事的男孩。
还是穆致知打破了沉默:“在这里睡,小心着凉了。”
“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他不理会穆致知的嘘寒问暖,话一出口又觉得生硬,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得说下去,语气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你让我好等。”
穆致知打开微信给他看,在窦杳发来那张照片的十几分钟,他回了一句“为谁风露立中宵?”,又加了一句“很快就到了,累了先睡会儿。”
“没让你在这里睡。”他轻笑,又表露歉意,“对不起小杳,真的赶不快。”
你怎么需要抱歉呢?是我说想你,想借林吟过生日见你一面。不管你是想见谁,现在起码是和我在一起,我应该为此而知足吗?窦杳心里酸了一下,又觉得茫然。不知是为了穆致知语气中的温柔,还是因为与穆致知独处而格外敏感的神经。他不想计较穆致知的避重就轻,只是逃避,将视线移开,看那束昙花。
“林吟夸了你,”穆致知也陪他一起看着,指腹在枝叶上轻轻摩挲,“他说你今晚表现得很好,进步了很多。”
像是某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窦杳冷笑一声,讥讽道:“不然他该怎么说,说我还是个板着脸不会给好脸色的、带不动的废物吗?在一对情侣面前除了夸对方,还能说什么?”
“情侣”这个词,被他咬得很重,也隐去了穆致知脸上的笑意。窦杳又说:“他巴不得我们这辈子都相亲相爱呢。”
穆致知静静地看着他,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那你呢?”
这与那句“为谁风露立中宵”一样,都是穆致知欲拒还迎的明知故问。
窦杳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目光,蓦然抬手将他的后颈往下摁,同时仰头吻了上去,急切地探入那一腔温热濡湿。穆致知不推拒、不迎合,只承受,任由着窦杳掠夺的动作渐渐带上隐隐的噬咬。
他尝到了血的铁锈味,漫上鼻腔只觉得凉薄。穆致知轻轻抬手,放在了窦杳的肩上。
这个动作带着安抚,也像是一句无言的保证。他能感受到窦杳在他手心下一颤,唇齿间的戾气骤然收敛了,重新变得珍视而柔和。
直到他们喘息着分开,才发现在唇舌交缠的无知无觉间,身旁的昙花竟是悄无声息地绽开了。纯白的花瓣丝丝缕缕,剔透、莹润。
这是他们都很熟悉的花,是一瞬即为永恒,也是转瞬即逝的美丽。
再要具体些,他们心中的意义又都是不一样的。
穆致知的手指探入绿叶间,掐断了深红的花茎,将一朵昙花别在了窦杳的西服上衣口袋上。窦杳感到自己的心跳正隔着布料,用力地拍打着脆弱的花瓣。或者说,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一朵昙花缠绵的花瓣包裹着,他挣不开。
可他明白,昙花只是一现。
“为什么?”窦杳声音嘶哑,问得没头没脑。
穆致知依旧坐在红木方桌上,微微俯身为他理了理头发,修长的手指衬着窦杳乌黑的发丝。窦杳听见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似是唯恐扰了沉睡的夜色。
他说:“因为你曾经送了我,一朵永不凋谢的昙花。”
第一章
申沪今年的雨季来得好早,积雨云来去往返地在上空飘荡,织下朦胧的水幕在这座城市中反复流连。入夜越深雨越大,猖獗地敲打在高楼林立间的一扇扇窗上,沉闷顿重竟有如冰雹的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