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娘看一眼灰蒙蒙的天色,转身去吩咐人备车。
柳叶取了羊皮靴子和灰鼠皮斗篷过来,伺候杨妧穿上,又从火盆里夹两块旺炭笼在手炉里。
冬日的清晨,几乎是一天最冷,也是最安静的时候。
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呼啸的北风和马蹄踏在路面单调的“嗒嗒”的声。
约莫一刻钟,街道尽头出现了明亮的火把,光影里楚昕正和两人在说着什么。
一位是四十多岁的将领,另一位穿着玄色裋褐玄色甲胄的赫然就是窦参将。
走得近了,杨妧看到他手中长剑,剑身斑斑驳驳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剑刃也似乎有些卷。
而在他的身后通往任府门口的路上,全是凝固的血,一直蔓延到任府。
楚昕看到她,忙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这就回去。”杨妧轻声回答:“你要不要替窦参将写个辩折,尽早送到京里?请东平侯或者忠勤伯代交上去,东平侯戍边三十余年,落下满身伤病。由此及彼,圣上或许会体谅一二,忠勤伯是圣上伴读。”
楚昕道:“通敌叛国当诛杀九族,任氏满门死不足惜。”
“可眼下并无真凭实据,只凭推测未必能定任广益的罪,”卫佥事扫一眼披着斗篷,帽檐拉得极低的杨妧,“不如就按世子夫人所言,先上辩折,好歹拖延些时日,等那几人口供出来。”
窦参将冷“哼”一声,“大丈夫敢做就敢当,即便千刀万剐,我也决不皱一下眉头。”
前世楚昕就被判凌迟之刑。
杨妧不由哆嗦了下。
楚昕察觉到,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先送你回府,待会儿接着去军里审问。”
对卫佥事和窦参将点下头,与杨妧一道上了马车。
两人手指交握,却都没有说话。
行至府门前,楚昕先跳下车,随后扶杨妧下来。
那一瞬,太阳突然冲破云层跳出来,万千金芒斜照而下,楚昕身上如同笼了层金光,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这应该是个好兆头吧?
前世,楚昕独挑赵家满门,形只影单地走在夕阳的余晖里;这一世,窦参将虽然愤而屠杀任府上下,却有卫佥事和楚昕替他出谋划策。
又是朝阳初升!
杨妧心中骤然轻松起来,轻声对楚昕道:“晚上你回家吃饭吗?我让人做点好吃的。”
楚昕应了声好。
一上午,杨妧都在思量任家的事儿。
空穴来风,任广益是否真的与瓦剌人勾结?
他的妻子是赵良延的堂妹,那么前世,赵良延之所以针对镇国公府,除了因为张夫人娘家得罪他,会不会也有这个原因?
楚钊死了,赵良延趁机安插上自己的人。
或者,哪怕不安插亲信,别人未必有楚钊的威望令众将领信服。
可圣上后来任命谁为宣府镇总兵呢?
杨妧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事实上,前世的她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宣府也罢,辽东也罢,跟她毫无关系,还不如京都米价上涨让她更为在意。
前世的事情已经无法求证,更重要的是应对当下。
杨妧叫了承影来,“你跟世子爷送个信儿,把任家往来书信查一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承影道:“卫佥事带人在搜查,目前没发现跟瓦剌有勾结。”
“其它信也查查,尤其是京都寄的。任广益不是跟赵良延是亲戚吗,仔细查查赵良延的来信。”
承影领命告退。
傍晚,楚昕垂头丧气地回来。
刑讯时,有两人熬不住咬舌自尽。再一日,撞墙身亡了一个,又过两天,最后的一个俘虏在半夜三更咬破了腕间血脉,血尽而亡。
卫佥事下令将这四人的尸首挂在城头上,任凭风吹日晒。
宣府镇的城门加强了警戒,守卫门日夜巡逻,只许出不许进。
而楚钊终于从万全右卫赶回了宣府镇。
就在那一天,卫佥事在一幅字画里找到了赵良延写给任广益的密信。
密信的内容,杨妧没有打听。
只知道楚钊起草了折子,派了亲卫一路换马不换人往京都赶。
七日停灵后,殉职的侍卫终于入土为安,杨妧吩咐人又换回了红灯笼。
正月十五上元节,朝廷尚未开印,一列锦衣卫潜入赵府,男丁斩立决,女眷流放至湘西,永世不得入京。
楚映给杨妧写信,“……赵家不知犯了什么事,女眷判了流徙,他家小女儿刚十二,前几天还说出了正月要议亲,真正无辜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