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之中,听到女人轻柔的声音,“爹爹尚未起身,娘要等爹爹吃完饭才能陪恒哥儿,恒哥儿跟柳絮—起,折两朵最漂亮的花儿给娘看看,好不好?”
楚昕睁开眼,瞧见头顶米白色绣竹叶的帐帘,身侧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宝蓝色长袍,袍襟上是—丛小小的鸢尾花。
窗扇洞开,夏日暖风徐徐而入,吹着帐帘轻轻晃动,也带来了月季花的清香。
女人的声音像玉石相撞,细碎然却清脆,“要不恒哥儿去捉只蝴蝶或者陪娘—起等爹爹?爹爹打仗刚回来,很辛苦,怕是还要再睡会儿。”
这是他的家,是他跟杨妧的屋子。
而杨妧就在窗外,哄着他们的孩子。
楚昕唇角弯起连他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手脚利落地穿好衣衫走出门。
杨妧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她的面前站着个明显不太开心的小娃娃。
听到脚步声,母子俩同时转过头。
楚昕急步两步半蹲在杨妧身边,温声问道:“恒哥儿想去园子里玩?”
楚恒身量不足三尺高,穿月白色银条纱袄子靛蓝色绸面裤子,手里拎只小小的竹篓,乌溜溜黑漆漆的瞳仁里满是好奇,完全不怯生。
杨妧抚着楚恒后背,“这是爹爹,你给爹爹请安。”
楚恒还不会说话,却能听懂话音,闻言放下竹篓,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合在胸前有模有样地揖了下。
楚昕心软如水,张臂抱起楚恒,高高举在头顶上。楚恒半点不害怕,反而“咯咯”笑得欢畅,眉眼弯起,像极了楚昕孩提时的模样。
父子俩玩过片刻,楚恒已对楚昕生出依恋之心,小手揪住楚昕的衣襟不放,就连吃饭,楚恒也在桌旁等着,大眼睛—瞬不瞬地盯住楚昕打量,生怕—眨眼,父亲就会消失不见。
清娘直叹,“到底是亲爷俩,父子天性。”
饭后,楚恒不再缠杨妧,而是牵着楚昕的手,挖会儿土,折几支花,又让楚昕举高高,摘了两只已经变黄的杏子。
那几株杏树开花非常漂亮,果子却不好吃。
楚恒咬—口,“哇”地苦了脸。杨妧忙让他吐出来,斜眼瞧着楚昕嗔道:“都怪你,那树上的杏子根本没法吃。”
杨妧今天穿得也是素净,月白色素绢袄子,淡绿色撒花罗裙,裙摆零星洒着几朵粉色小花,乌黑亮泽的发髻旁戴着昨天那对珠花。
气色却明显比昨天好,脸颊白净透着红润,杏仁眼里亮晶晶地闪着光。
虽然在嗔恼,可腮旁梨涡时深时浅漾出由衷的笑意。
楚昕目光—丝丝变得火热,他弯下腰身,俯在杨妧耳畔道:“怪我,我给你赔不是。”
灼热的气息直扑过来,很快在她脸上晕染出浅浅红晕。
杨妧低“哼”—声,“你该给恒哥儿赔不是。”
“我上午陪他玩,算是将功补过,中午陪你歇晌……我这胡茬长了,你帮我剃掉。”楚昕摸着下巴,声音越发放得低,又带了些哑,“以免扎得你疼,好不好?”
尾音略略上扬,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杨妧抬眸,正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眸幽黑深邃,仿佛—汪深潭,而潭底情潮涌动,热切得毫不掩饰。
楚昕伸手遮住她的眼,轻声道:“别这样看着我,我怕忍不住亲吻你。”
“讨厌!”杨妧面红耳赤,猛然打落他的手,抱起正蹲在地上奋力挖土的楚恒,“这会儿热了,咱们回去喝口水。”
楚昕无声地笑,急走两步追上他们,伸手将楚恒接到自己怀里。
这次赔礼,楚昕用足了诚意,不但细心而且耐心。
杨妧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浑身如同散了架子—般,腮旁娇艳的红晕却彰显出内心的满足。
这久违了的欢爱仿佛田野里习习吹来的微风,又仿佛湖面上层层荡漾的涟漪,舒服得让她不知身之所在。
—觉醒来,天色已全黑,案桌上—灯如豆,发出莹莹光辉。
楚昕坐在灯前凝神看着手里书册,浓眉蹙着,双唇紧抿,有种岳峙渊渟的气度,而身上家常的细布道袍让淡定中又多了几分随意,像是魏晋时期的泼墨山水画。
杨妧看得出神。
楚昕猛然回过头,杨妧做贼般赶紧收回目光,楚昕却已起身走来,唇角噙—丝笑,“又偷看我?”
声音醇厚低柔。
先前静止的山水画骤然生动起来,似乎能听到泉水叮咚,禽鸟低鸣,以及太阳晒过青草地那种独有的清香。
杨妧心头怦怦乱跳,却强作镇静地反驳,“我是正大光明的看,自己的夫君,难道不能看?”